《错时》河骨

49、第十章 《湖》（一）

　　我想一直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可是办不到啊。因为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那只有把她杀掉了。——川端康成《湖》

　　尽管是周末，医院也总是人满为患，林野拿了药单在等候区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着药房叫号。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年前积下的雪却很难完全消融，只是看着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寒意；因而与室外冰雪堆积的环境相比，开着暖风的医院就显得十分舒适了，林野甚至觉得有些热，干脆脱下了外套抱在怀里。
　　说实话，他还没从昨天余阳臣那句话中回过神来，他觉得，就算余阳臣真的觉得他恶心，也不用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吧，以至于他现在跟同事打个照面都会觉得尴尬。
　　昨天余阳臣生的那场无名火让林野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敢去问本人，本想去找队长打听一下，但看到对方难看的脸色就退回了脚步，毕竟他这棵小野草谁都惹不起。
　　一同等候的病人逐个被叫走，林野看了看自己的号码，觉得还有很久才能到他，顿时有点无聊，研究起他那破药单子来；就只有一种药，开了一盒，药名林野没听过，他拿出手机想上网查一下，刚巧看到一个小护士在一旁站着，就客气的叫了她一声：“美女，过来问你点事呗。”
　　小护士左右看了看，确定林野是在叫自己，才走过去用职业腔调问道：“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没什么事，就想问你一下这个药是干什么的？”林野说着把药单放到她眼前。
　　年轻的护士拿过药单来确认了一下，才微笑着回他：“是一种止痛药，唔……是应对术后疼痛和一些急性疼痛的，您是刚做过手术吗？”
　　“也不算是，只是手臂骨折了。”林野回给她一个笑容，算作答谢。刚才他检查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余阳臣的事情，以至于连医生的话都没听清，就糊里糊涂来拿药了。
　　“哦，对了。”林野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跟那个麻醉药是一种类型吗？”
　　“当然不是啦。”护士耐心地给他解答，小姑娘看起来也没什么事，干脆坐到林野旁边跟他聊了起来：“麻醉类止痛药属于管制药品，像是吗啡、杜冷丁一类的药物，都是有上瘾性的，可不会随便开，要是药房里莫名少了数还要报案呢！”
　　这倒是头回听说，林野呵呵一笑：“药品丢失，没想到这也归我们管啊。”
　　“你们？”小护士有些惊讶，“你是警察？”
　　“嗯，是呀。”林野笑眯眯的说道。这小姑娘一看就很年轻，估计是刚毕业，满心热情，对什么都很好奇。
　　“哇！”护士露出惊喜的表情，满脸的向往之情：“我从小就特别崇拜警察，小时候看香港的警匪片，简直太帅啦。”
　　林野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哈哈，其实并不是那样的，至少我们不是。”
　　两人说笑了一阵，突然听到远处走廊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在医院大厅，吵闹一些倒也不是不常见，但那边显然是起了争执，林野好奇地看了一眼，感觉像是医患纠纷，在如今不算什么新鲜事，他也没看热闹的打算，但旁边的小护士却叹了口气，说了句“又来了。”
　　“嗯？”林野听出这里面还有故事，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小护士就跟所有同龄的女孩一样，跟他聊起了八卦。
　　事情起源于几天前的一场车祸，一名女生在车祸中重伤不治，死在了手术台上，当时病人的家属倒是很理解，虽然悲伤，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事情坏就坏在女生下葬的那天，死者的母亲发现了自己女儿身体可怖的伤疤，那绝不是车祸留下的，更像是被利器刻意划伤的，一家人立刻去找医院的人问情况，在家属同意下医院法医部对死者进行了死因鉴定，没想到却发现女生的多处内脏均不翼而飞，这下家属可就不愿意了，追着医院讨要说法，但那日手术台上的医生也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双方僵持不下，每天都闹得鸡犬不宁。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报警啦。”护士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医患关系，也归我们管？”林野问道，仿佛他不是警察，他旁边的小姑娘才是。
　　“这可不，器官丢失，说不定呀，涉及到……”女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出了后半句：“器官买卖呢！”
　　“喔，那是挺严重的。”林野配合着应和了一声，刚巧这时叫到他取药了，便跟护士打了声招呼，拿着自己的东西去窗口取药了。
　　还在取药时，林野就接到电话说转过来一个新案子，是二队没处理完的，让他赶紧回去；林野听了马上拿着药火急火燎跑了出去，由于太着急，在医院门口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手里的病历本飞出去老远，林野一见闯祸了，赶忙跟那人道歉，把病历本捡起来还给他，但对方夺过病历本就大步流星离开了，看起来比林野还着急，林野觉得有些奇怪，一边走一边想：穿着白大褂的人都这么高冷吗？

　　气喘吁吁赶回局里的林野看着其他同事悠闲地坐在办公室喝茶聊天，差点以为自己跑错了次元，他狠狠地喘了两口气，问：“你们怎么看起来这么闲？不是有案子吗？”
　　袁大美女正在涂指甲油，听见林野的问题，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指甲，语气懒散地回道：“就是个人口失踪，没什么可查的，真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做，是局长怕我们过年太闲诚心给我们添堵么？”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劲，这里好像还有个局长的亲儿子，她这样说……女生有些紧张地偷偷瞄了一眼余阳臣，见对方面色如常才暗自松了口气；他昨天被夏生刺激了，短期内心情都不会很好，还是尽量避开他这颗不定时炸弹的好。
　　听了袁安瑶的解释，林野瞬间就觉得自己被顾逍耍了，他刚才电话里说得好像很严重似的，林野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打车赶回来了。林野叹了口气，坐到自己位置上把药塞进抽屉里，顾逍就屁颠屁颠跑上来把资料给他，还说道：“林哥，队长说这事就交给你了。但你放心，我绝对会协助你！”
　　林野想呵呵他一脸，昨天夏生还跟他说暂时不让他出外勤，伤彻底好了再说，怎么今天就变脸了？不用说，这肯定是鬼灵的顾公公私自篡改了圣上的旨意，来忽悠看起来很好骗的林大臣了。
　　不满归不满，工作还是要做的，林野翻开文件夹，认真地看起资料来。
　　失踪者刘玉琦，女，24岁，无业，一个星期前被报失踪。女生失踪前就报过警，因为她怀疑自己被人跟踪，；一个月前刘玉琦做过心脏手术，之后经常往医院跑，她就是觉得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被人跟踪了，但除了她自己感觉，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当地民警没当回事，就权当是女孩子自己走夜路害怕，想多了。
　　这样一看，二队几乎没有对此进行调查，还真是没把它当回事啊。林野对这名不见经传的二队产生了并不是很好的印象，希望不要有机会跟他们合作。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医院问一下刘玉琦的主治医生，她家人那边估计都被问烦了，再去问一遍一样的内容也没什么意义。
　　又要回到医院去，林野早知道就不走了，直接等着顾逍来就好了。
　　根据刘玉琦的信息，他们询问到了她的主治医生，去拜访对方时林野就觉得他很眼熟，聊了一会才想起了这是他刚才离开医院时撞到的那位医生，林野不自觉地开始打量这位医生。
　　年龄约莫三四十岁，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衣服穿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很严肃的人，桌面的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孙学舟。
　　“孙医生，我再问您一下，刘玉琦最后一次来您这里检查是什么时候？”林野客气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医生有一种莫名的敬意，大概是这个职业本身就是很神圣的吧。
　　孙医生推了推眼镜，一板一眼回道：“四天前，2月1日下午，她来复查，拿了药，那我是最后一次见她。”
　　林野和顾逍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这就没错了。刘玉琦的母亲是在2月2日一早报的案，据她说，自己的女儿前一日去了医院就没再回来，也就是说，孙学舟医生很可能就是最后一个见刘玉琦的人。
　　“刘小姐平时精神状态还好吗？”林野又问。
　　“身体不好的人，心情难免有些低落。”医生的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
　　顾逍：“她身体是什么问题？方便说一下吗？”
　　孙学舟：“先天心脏虚弱，术后需要长时间调养。”他说完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说道：“抱歉，两位警官，我要去查房了，”
　　“好，我们也不打扰了，谢谢您的配合。”
　　出了医院，两个难兄难弟皆是苦笑了一下，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他们要怎么查？让两个专门管重大凶杀案的刑警去调查人口失踪，这不是给人找不自在吗？
　　时候也不早了，他们跟夏生打了声招呼就直接下班了，在医院附近找了一间小餐馆解决晚饭。
　　要知道，顾逍向来不是什么会看人眼色的人，很不合时宜的问了林野他跟余阳臣的关系。不是林野不想回答，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概是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但他最近似乎被余阳臣讨厌了，这种像小女生一样的心情让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呢，余哥也真是厉害，居然真的跟老大干起来了。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估计老大是不小心提到‘他’了，余哥也真是痴情，都这么久了还……”顾逍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林野捕捉到他话语中模糊的部分，追问道：“谁？你说的是谁？”
　　“就是……”顾逍正要说出口，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改口道：“呃，我还是不说了吧，余哥知道会杀了我的。”
　　林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摆弄着碗里的菜，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是唐燃吗？”
　　“！”顾逍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惊恐了，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变得很紧张，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什么，他问：“余哥自己告诉你的？”
　　“不是，是瑶姐，不过她就告诉我一个名字，其他的不说了。”林野如实答道。这是那次他问袁安瑶“燃”是谁的时候得知的，袁安瑶的表现跟现在的顾逍差不多，倒是没这么没骨气，但是一样的不肯多说一个字。
　　怎么，这唐燃还跟伏地魔一样提不得了吗？林野心里觉得好笑，无奈的摇摇头，决定不再追问了，顾逍却提醒他道：“你记着别在余哥面前提他，唐燃就是跟导火线，你一提，余哥就炸了。”
　　“会怎么样？”林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主要是顾逍这担惊受怕的模样太搞笑了。
　　顾逍难得十分严肃，他拍了一下林野，道：“你可别不当回事，余哥虽然看起来经常跟人生气，其实他也就刀子嘴豆腐心，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真的恨你，他这个人很懒的，没那个精力去因为别人生气。但每个人都是有逆鳞的，唐燃就是他的逆鳞，事关唐燃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你不是想追他吗？那就当作不知道有这个人就行了。”
　　“哦。”林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挺感激的，队里的人在这方面倒是都看得开，一点也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问题，每一个都表现得十分自然，就像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样似的。
　　要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想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