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踏雪团沙

13、第十二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王佳在门外坐了很久，始终没有进去，总觉得，只要不跨过那道门，王艾就还是活着的。
　　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突然就想开了。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在经历着生离死别，过去是别人，现在轮到她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她居然还有闲心念诗。
　　也许是她的话实在太凉薄，终于使旁人看不下去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头顶的光，她苦笑，竟要因为这样被人批判吗？
　　懒得抬头，她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半响却不见有人出声。
　　搞什么？她不耐烦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笔直的长腿，再往上，穿着白大褂的人也低头看她，四目相对，她避闪不及。那人自上而下，看到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情绪，平静得像一湖水。
　　身处这样的地方，却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疑惑，才这么小的年纪，就看破红尘了吗？
　　终于，她的眼中浮现出迷茫，不解，还有怨恨？这样被人盯着，恐怕都不会高兴吧。他蹲下来与她平视，“小姐，你的孩子好像发烧了。”
　　“孩子？”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许若炎无奈，指指她怀里。
　　她低头，终于反应过来，“对，还有孩子！”脸上的表情终于紧张起来，不似刚才那般淡然。
　　他松口气，可算是像个正常人了。
　　修长的手指覆上孩子的额头，熟练地诊治着，果然，额头很烫。
　　“不行，他需要马上降温，你跟我过来吧。”
　　王佳听到他的话想站起来，可在地上坐了太久，身体已经麻木了，挣扎了一会，还是许若炎把她扶起来，顺带着抱走了怀里的孩子。
　　她一摇一晃地跟在他身后，来到医院的儿科诊室，前面的人熟门熟路，抱着孩子走向一个正在值班的医生，“李医生，你快看看这个孩子。”
　　上了年纪的女医生转过来，“呦，是小许啊，这是怎么了？”
　　“这个孩子发烧了，好像很严重。”
　　那个被称作李医生的女人手抚上孩子额头，“呦，怎么这么烫，得赶紧退烧啊。”
　　她立马找来护士，取了两片退烧贴贴在宝宝头上，又吩咐人打了一盆温开水，看到王佳，对她说，“你是孩子他妈吧，怎么这么不操心，让孩子烧成这样，你赶紧把他的衣服脱了，用毛巾反复擦腋下，大腿，最好全身都擦一遍，争取能物理降温。”
　　王佳闻言赶紧上去，想解开宝宝的衣服，可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许若炎看她只穿了一件毛衣，这么冷的天气，手不僵才怪。
　　“我来吧，你先去暖气那边待一会，打电话让你家人送些衣服过来，不然等会你也得感冒。”
　　许若炎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把她推到一边。李医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接着忙手里的事，什么都没说。
　　王佳这时候才感觉到冷，出门时穿的衣服还在王艾家，她走的匆忙，哪里顾得上天冷天热，现在闲下来了，知觉也恢复，顿时觉得冷得不行。
　　可她能找谁呢？妈妈还在医院，姐姐又……爸爸至今联系不上，她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家是如此地脆弱，一点风吹雨打，就能将它摧残得四分五裂。
　　她没有吴少轩的电话，更不敢打给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回去一趟，不管怎样，先要治好宝宝的病，她现在连医药费都没有，怎么能照顾他呢。
　　王佳厚着脸皮去求那个看起来很善良的医生，如果没听错，他应该姓许？
　　“许医生？”她大着胆子叫他，“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一下……他，我今天出门有点急，什么都没带，所以需要回家取点东西……你放心，我马上就回来，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许若炎耐着心听她说完所有话，他其实还有工作要忙，但看到她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举手之劳而已，他对自己说。
　　王佳当下松了一口气，不停对他道谢，然后匆匆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你穿得太少了，我办公室有备用的衣服，不介意的话，你先将就一下吧。”
　　王佳立刻摇头，不能再麻烦他了，“不用了，我坐上车就那么冷了。”
　　他松手，“好吧，你自己注意一些。”
　　说完他就走了，王佳也不多想，赶紧回家取东西。
　　一来一回费了不少时间，她在路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虽然吴少轩的反应让她很意外，但她一直相信，姐姐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一定是陈道之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了。
　　先安顿好宝宝，再找妈妈，然后想接下来怎么办。她有太多的事要应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伤春悲秋。
　　这样也好，心里的负疚感也能减轻一点了，毕竟姐姐死了，做妹妹的却没那么伤心，怎么都说不过去。
　　谁曾想这一忙，竟忙了一个星期。
　　孩子实在是太小了，不到两个月，医生不敢用药，只能用最保守的治疗方法，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五六天，把王佳吓坏了，她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蠢，就这样贸然地把孩子抱出来，不生病才怪。
　　幸好一周之后，有了好转的迹象，她几乎住在了医院，每天睁开眼就是看他，有没有发烧，有没有咳嗽，有没有尿床，连带着换尿布，喂奶……
　　说到喂奶，她有些难以启齿，许若炎是第二天才知道她不是宝宝的妈妈，那天孩子哭得厉害，李医生催促她赶紧给孩子喂奶，可她却迟迟不动。
　　她压根就不可能办到，只是犹豫，该怎么对他们说呢？
　　许若炎进来，看见孩子依然再哭，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孩子没吃饱？”
　　“我……”她对上他的眼睛，“我不是他妈妈，所以……不知道怎么喂他。”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不知道该给他吃什么，可是他看起来好饿……他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我照顾不了他……”她边说边掉眼泪，心里难过得不行。
　　许若炎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当妈的样子，感情根本就不是一个妈妈。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竟有些开心。
　　手不由自己地抚上她的脸，抹去眼泪，“你别急，可以先给他喝点奶粉，牛奶羊奶都行的。”
　　她眼含泪看他，“真的吗？”
　　他无比认真地回答，“当然是真的，小孩子没有那么娇气的。”
　　她破涕为笑，“那我现在就去给他买奶粉。”
　　许若炎拦住她，“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儿看着他，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就快速出门了，步伐轻盈得像要飘起来，连办公室里值班的小护士都调侃他，“许医生今天心情不错啊！”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看着宝宝满足地吃着奶，王佳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她轻声哄着他，“别急，慢慢喝。”
　　许若炎站在一旁，看她沉浸其中，不忍打扰，等她终于忙完了，才开口问，“孩子的妈妈呢？”
　　她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又消失了，沉默了半响，才听到声音，“她昨天去世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那种地方看见她！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谨慎开口。
　　“她是我姐姐。”
　　“姐姐？那吴少轩就是你姐夫了？”
　　她猛然抬头，“你认识吴少轩？”
　　许若炎点头，何止认识，吴少轩差点就成了他的妹夫。
　　没想到今天，却阴差阳错地认识了他的小姨子，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回过神来，他突然想到，“那这孩子不就是吴少轩的？”
　　王佳点头，许若炎却大怒，“岂有此理，竟然把孩子丢给你，他人呢，为什么不自己照顾？”
　　王佳沉默，她也不知道，而且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几天后，就有人给她透露消息了，虽然吴少轩瞒着她，但并不妨碍别的“好心人”有意无意地提醒她。
　　发生了什么事？她前前后后已经听了不下五个版本了，总结起来，就那么几句话。
　　她的姐姐王艾在追逐陈道之的过程中因闯红灯而遭遇车祸，不幸当场毙命，至于为什么要追陈道之，有人说是因为陈道之检举博诚建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也就是她妈妈周玥涉嫌虚假纳税，所以王艾追出去和他理论；还有人说是因为陈道之故意要使周玥难堪，抖出了她的丈夫王历新在外私通的证据，气得她当场发病晕倒，正巧被她的女儿王艾看到……还有人说这个陈道之以前就和王艾认识，两个人还谈过恋爱，因为周玥的反对才没能在一起，所以他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王家……
　　王佳听到上面的答案，觉得都言之有理，可以酌情给分。
　　虽然事情的真相她也不清楚，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她成了那个判定的人，只要是她肯定的，就是正确答案，她否定的，就一定不是事实。
　　那天喂完宝宝后，她就知道妈妈在哪了，原来在同一家医院，还相隔不远。多么讽刺，一家人同时住院。
　　整整一个星期，她在两个病房不停地跑，妈妈两天前就醒了，得知王艾过世的噩耗，瞬间老了几十岁，整个人像被抽离了七魂六魄，就只剩下一具躯壳了，对谁都不理不睬，看到她也像看到陌生人一样。而她的爸爸，自出事之后就一直打不通电话，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一条与他相关的消息就是昨天上午，那个据说是他在外包养的女人被抓住，供出了这些年他贪污受贿的事实。
　　王佳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可笑，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爸爸，一个在家里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怯懦男人，一个在单位干了几十年没有任何作为的科长，竟然会去贪污？他哪来的胆子？不，应该是他哪来的自信？竟然有人会向他贿赂？她严重怀疑，她的爸爸能给人办成事吗？
　　窗外飘起了大雪，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王佳算算日子，腊月二十八，她这几天真是忙糊涂了，连这么明显的过年气氛都没觉察到。
　　大街上的人都喜气洋洋的，估计都在想着该怎么过年，王佳也想，往年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记不清了，不管是什么，都没有在医院里过的。
　　她抱紧双臂，心想，今年的冬天确实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