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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照花清奁妆不离

      世间的事,诚如弄人的物态。

      这一生总也过得是淋漓尽致,然而回想起来,能入目的只怕唯有那寥寥几页风情。

      那年,她十七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凉意入冬,瑞雪纷纷。再厚的锦衾遮不住济南湖畔刺骨的寒。十里岸堤,满眼望去姹紫嫣红。本是春日的景,由何绽在了冬?原是河滨的梅花竞相开放,掺杂在了雪中,暗香扑鼻,沁人心脾。

      赵明诚那时尚在太学,因闻得济南河畔梅花盛放,便携友前来,倒也算是附庸风雅。远远瞧见那一抹隐在梅中的倩影,好似欲乘风归去。如梦似幻,心中生了向往之意。再走近一些,见着竟是个唇红齿白的书生,不免心下失望,却听得那人开口:“昔年梅兰竹菊四君子,如今纵然不愿,也只得为人所亵玩焉,只可惜了这梅。”清脆脱俗的声音,不禁使得赵明诚又一阵心猿意马,然而话中之意不免有些孤高自赏。他理了理衣袍,上前道:“兄台何出此言,即是有不懂风雅之人,可今日前来赏梅者,有几个不是高洁之士?”只听得嗤的一声,却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奴:“你这厮好生无礼,我家公子也是你可称兄道弟么?”似是嫌不解气,又桀骜地回了一个白眼。赵明诚贵为宰相之子,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心中多少不满,便想发作。

      那书生却打开折扇,痴痴地笑了起来,:“公子似是要发怒?原不是说自个儿清高么,又何必与我这小奴一般见识。看公子衣着,想来亦是出身名门,如何与我主仆二人计较,失了身份。”说着,礼貌性地弯了弯身,算是致歉。读书人多少是有傲骨的,自古便有上拜天地,下拜君王,中间跪父母的说法,赵明诚见着他退让,也算揭了过去,倒是对那书生的言谈举止起了兴趣。

      “在下姓赵,名德,公子不知何姓名?”赵德自然是化名,他光凭着宰相府的三公子也有不少人闻得他大名,又因前面小奴的冷嘲热讽,再不敢直唤其为兄台。书生儒雅地拱了拱手:“公子不敢当,鄙人姓李,名安。观赵兄应是比某年长,兄弟相称即可,莫因着这奴才三两言心中有结。”一说李姓,赵明诚不由想到时下济南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李清照,蓦然间晃了神。小奴恶声恶气地叫道:“喂,我们公子问你话呢,真是,你这人。”书生板着脸训斥小奴:“不得无礼。”这奴才,着实费心。书生如是想到。倒是赵明诚回了魂,一脸歉然:“李兄好姓,某只是想到一个人,甚是抱歉。”

      “哦,何人?莫非是赵兄心上人?”李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戏道。谁知赵明诚很是纠结地将手负在背后,无不感慨地做了答:“唉,得如斯美眷,如斯益友,此生足矣。京中才女,谁堪比拟!”这年头腹中有诗书的女子都甚是少见,更遑论才女,担得起才女的只怕独此一家耳,如此道来,语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也。

      李安心中起伏,旁边的小奴更是笑开了花,直拿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家主子。
      李安被两双眼睛盯的发毛,扶了扶衣袖,朗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家中催促,某要归去,赵公子也早些回府吧。”语罢,逃也似的离去了。赵明诚心中不解,先前还兄弟相称,怎么一会功夫又变成了公子。莫不是这男人心,海底针?

      茫然摇了摇头,也踏步而归。

      树梢梅萼分明,香气袭人,偶尔一两滴露珠摇摇欲坠。院中贵妃榻上斜倚一人,素罗衫,青丝垂肩,只以一素色发带轻轻拢起,鬓角如云,寐时静态可比湘水之神,其美好似天成。然而定睛看去,赫然便是那日与赵明诚称兄道弟的李安!小奴竹青守在一旁不断往炭炉中添煤,小几上摆着的龙涎烟熏袅袅,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正如是“佳人倚榻梅香迎,龙涎轻燃满径庭。”

      本是个如云似水的女子,却担得起梅兰竹菊的盛赞。

      有时候人要是想有交集倒是很简单,缘分到时,即便再浅薄,如何阻得住命定的交际。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纵然李清照是位女子也是被准许出府游玩的,且不必身着男装,李父的意思自然是想女儿可以觅得好姻缘。宋朝形势着实很乱。

      她没有想过再遇见赵明诚,也丝毫不知他竟是相府公子。也许是天注定,在那茫茫人海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从此扰乱了她一发不可收拾的心。

      她出容貌即使放在人群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而他看中的却是她孤高自傲,芳华如许的气质。比之神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便是如此。

      相国寺中人流如潮,上元佳节,灯火通明,混合着脂粉与佛门清香的空气袭面而来。赵明诚身着青衣,人群中显得尤为高大。他眉角挂着褶皱,似是心有不满,随行在旁的几个太学子皆掩面偷笑。李迥笑语曰:“何人劳君如此挂心?”四周窃然一片怪异目光,毕竟二十几岁的人还未成亲已是大龄“剩男”了,而众人素知赵明诚眼界颇高,一时间状若为情神伤,自然免不得一番调侃与惊异。

      赵明诚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看着那个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女子,面有不解,随后又朗声大笑。陶子瞻面色发怵,连同李迥在内的四人皆是心有戚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彼时,李清照正笑对灯谜。殊不知一切都已落入他人之眼。

      竹青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觉着什么都新鲜,冷不防被人遮住,难免不快。尤其她家小姐,礼部侍郎的千金,吃不得别人的亏。本想嘲讽两句,抬头却又一怔。“小姐,是赵公子。”竹青小声提醒自己主子,想来那日骗了旁人,心里还是有愧。反而观李清照,倒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见礼:“赵公子好。”特意强调了“公子”,言简意赅,两人私下见过的事不希望旧事重提。毕竟在那等封建礼教下,男女一般是不允私下见面的,这是一个女子的清誉,是不容有一丝污垢的,而李清照又从未想过嫁给他,怕别人误会,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好。这边柔肠百转,那厢心思连绵,好一个聪明的女子!

      “唐突了。”赵明诚抱拳笑道。旁边的几个狐朋狗友都有些按捺不住,跃跃欲试:“明城兄好雅兴啊。”李清照又扶了扶身:“李清照见过各位,常听家父提起明城兄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暗藏深意,笑意纵横。诚然,赵明诚是惊着了,任凭他如何想,怎么知道心中仰慕之人居然就在眼前,且这小女子着实过于聪明,他尚未言明,她便好像早知晓他的身份似的。再看看她精明的神色,不觉哑然失笑。
      花街灯如昼。

      赵明诚觉得自己的心已是覆水难收。就那么看着自己深陷,却又甘之如饴。

      那日他回相府后,委婉地对父亲说了一句话“言与思安,安上已脱,芝芙草拔。”这便是要娶李清照了。

      李清照对他没有好感是假的,可是好感是好感,爱情是爱情。也许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是悲惨的。然而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女子,世间已难寻佳偶耳。

      她嫁给他,像是按照命定的程序。

      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她是他的妻,她为他相夫教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写她的诗,他忙于他的学业,他们一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研究整理。他会在闲暇时温柔地替她描眉,那眉描得极细致,像用尽了他一生的精力。他唤她清清,缠绵之极,像六月悱恻的密雨,一滴一滴,真真跌在了心坎上。

      就这样吧,虽不至于尽善尽美,却透着平凡细腻。她如是想,渐渐屈从了现有生活的安稳。

      然而好景不长。北宋覆灭。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也遭人诬陷,含冤入狱。

      后来,他们来到了青州。又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却不复当年心情。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但是李清照看着那一簇簇梅花,轻轻依偎在丈夫怀中,抚着他微蹙的眉头,安慰道:“明城,

      从汝愿可好?”她知道他爱什么,她总是拼尽一生投其所好。从此,青州多了一家“归来堂”。

      归来之意,不多否?多也。她就是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忙忙碌碌了几年,家境也逐渐富裕,期间赵明诚也纳过几次妾。然而李清照懂他,明白他,也是相信他。

      光阴都在流亡中度过,他终于做了建康的父母官,他们的感情却在慢慢走着下坡路。她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娇滴滴的小妻子,他却是越来越意气勃发。他又娶了一名妾室,唤作婉娘。典型的江南女子,带着江南独有的空灵,多情,似是水做的一般柔软。赵明诚不再每日为他描眉,而是流连美人枕上。自古色衰而爱驰,可她却是幸运的,她就算没了赵明诚的爱,还有满腹才华。她从来都很洒脱。只是让她难以相信世间真情。

      1127年,青州攻陷,赵明诚第一次做了缩头乌龟,他弃城而逃了。

      他看着她横眉冷对,心中不是滋味。从来不曾想过温婉的妻有一日对自己怒目而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朗朗诗声在呜咽江涛中随风而去。赵明诚一脸愧色。李清照宽大的衣袍被江风吹的鼓鼓囊囊,受尽了这人世的苦楚,总有一种想纵身跃下的冲动。赵明诚很害怕,他了解他的妻,她是那种什么都不说,却心里明白的人,他感到了无力。然后,他跪了下来。

      “清清,明城无颜面对大宋,无颜面对你。”赵明诚的声音猝然响起在空旷的江岸“明城愧为人臣,先父在是,某愧为人子,如今清清,我教你失望,自是愧为人夫。为夫惶恐,恳请夫人原谅。”四十多岁却坚强如顽石的她,在江边洒下了她弥足珍贵的泪。李清照仰望着天际,波涛汹涌,北宋,亡了。到了如今,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朝代早已远去。是一次又一次深刻的打击逼迫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北宋,真的不在了。
      她低头望向江边忏悔的男人,心中有怒,有鄙视,又不忍,更多的是怜惜。她是想他好好活下来的。不管怎么样,活下来就好啊。

      赵明诚被朝廷撤了职。

      也许是前半生太幸福,注定要以后世的快乐做抵押。

      1129年,赵明诚病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李清照心里很清楚,时间不多了。

      1129年的农历八月十八,中秋节后的第三天,久病迷糊的赵明诚脑子一下清醒了。“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重阳又佳节,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他呓语般念出她的词,微笑的弧度扩满面额,淡淡望着她愈发瘦削的脸:“清清,这是当年重阳节时,你为我作的,记得否?”李清照僵硬地点头,示意他别再说话。赵明诚摆了摆手,心知时日无多“我一直记得你说的每句话,你娇羞时,沉思时,或是教诲我时,当年弃城而逃,始终是我不对,你怨我是应当的。其实你比我更适合作为男子,你看你才华横溢,有担当,长得俊俏,是我配不上你。”他眼含温柔,憔悴的神色闪现出浓浓的痴缠。“清清,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李清照扶着丈夫的身躯,好好一个男儿让病魔折磨得知剩下皮包骨头。她想起了当年那个俊俏小生,流光容易把人抛。二十多年,风雨同舟,怎么割舍得下。

      赵明诚满脸幸福,不知呢喃着什么,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很多年以后,午夜梦回,却发现经年悲喜,色已清,已轻。她常常在梦中呼唤着他的名字“明城,明城”一遍又一遍,一切皆如昨日,可是梦醒才恍然记起,那人已阴阳两隔。她倒宁愿他活着,他不在她身边,可他还是安好的,而不是个冷冰冰的尸体。多少次,她抱着他莹白的骨灰盒哭的死去活来。她渴望他能在下一世记起她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和赵明诚一生无儿无女,她不甘心自己一身才华付诸流水,希图将之传于后世。于是李清照对她朋友的女儿说:“吾垂已,一生无甚其他,止一身才学耳。”小女子不懂事,回曰:“此非女子事也。”言辞不错,却着实伤了她的心。原来,这世间有志向的人已然如此少了么?她抬头望天,不由苦笑:明城,惟卿可懂我。

      1155年五月十二日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夏日荷花盛放,怒极一时,她想起了当年微醉而深陷藕滩,他急的满头大汗时的情景。赵明诚就那样紧紧抱着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胛,□□嘶哑地念着:“清清,幸好你没事。我多怕……”多怕你会一去不回。

      她又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逢时,他真的活脱脱一个呆子,大张旗鼓不知所以就在心上人面前表白,还把人家给糗走。她低低笑出了声。记得那时也是像现在似的绯红似火,却夹杂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安逸与平淡。

      她又忆起他临终前,她整日整日地守在他的床前,她有些埋怨。明城,为何不是我先走?你这厮好不奸滑,撇下我独自伤心,自个儿一人逍遥快活。

      许是记忆太模糊,她竟说起了胡话。她不断叫着竹青,可是她忘记了,竹青早在战乱时就去了。可怜她系出名门,老来却无一人守在她身边与她送终。

      遥遥中,她看见她的明城,玉带束冠,星眉剑目。她一身裙裾飘飘,青丝飞扬。他诱惑一般伸出右手:“清清,同我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我记得很清楚,初中写的第一篇文,那时候和基友打电话打了好久,让她帮我查资料,因为我家是在我考上高中才给我买的电脑,我高考前一个礼拜只有周末才能看电视,没手机(不过我有偷着买嘻嘻嘻)
    感谢基友,谢谢她一路支持,如果她能看到这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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