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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对黄昏

      骗尽多情是戏文,骗尽天下是忠诚。

      所有的分别在客舍青青的杨柳垂阴之日,那时汴梁的堤岸上纷飞着漫天飘扬的柳絮,十里一亭,五里一堤,春水盎然碧绿,汴梁一片生机勃勃,丝毫看不出戎狄曾践踏过的颓像,而此时距离那场惊闻天下的战事不过五载。

      人世间最令人黯然伤神的不过两件事,一是英雄落泪,二是美人迟暮。可当年鼎鼎大名的尉迟温将军,却将这两件事占了个齐全,仅仅双十年华就英年早逝,死前一夜白头。

      其实论起来,他还未满双十,再过三日才是他的生辰,只是到死,尉迟温也没能等到谢展风的一句“生辰快乐。”

      尉迟温,南陈尉迟一族最聪颖的嫡子,曾有相师过门不入,对着门房笑言:“君家有贵人降世,白虎星象,正是主杀伐,不出十五年尉迟一族可位极人臣。”

      而尉迟一家只有一个嫡子。

      这位小公子自是不负尉迟一家的殷殷期望,在他十五岁那年大破戎狄,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将入主中原十年之久的戎狄赶出玉门关,有生之年不敢进犯。

      自此尉迟家从一个普通的世家门阀一跃成为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而尉迟温天性木讷,一切以父亲的话马首是瞻,奈何尉迟温的父亲和他大不相同,一个是淡泊功名,一个却是权力狂热的信徒,尉迟温不问世事,尉迟一族的人仗着尉迟温的军功和威望在朝堂上处处排除异己,甚至对当今圣上也有些隐隐的不尊重,可谓放肆至极。众臣虽对尉迟家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可惜尉迟小公子在十八岁时查出了一种恶疾,从此身体每况愈下,不过一年半载便就此去了。

      紧接着尉迟家的人便被查出通敌叛国,没了尉迟小公子的护佑,剩下的不过一群酒囊饭袋,不过堪堪数十日,尉迟家便从门庭若市变成荒草遍地的鬼宅。

      圣上命丞相谢展风监斩,听闻便是这位谢丞相手下的人告发的尉迟家。

      其实当年那相师的话不尽完全,他所告知的只是前一半的谶语,而这后一半却是:“可惜天妒英才,死于非命。”

      监斩那日,向来跋扈的尉迟大人和尉迟夫人昂着头一言不发,待到谢展风将手中的令牌掷在地上,尉迟大人抬起头,老泪纵横:“温儿,我的孩子,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尉迟大人一生戎马倥偬,一生都未曾落过一次泪,却在死前这么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回,可惜是最后一次。英雄落泪,何况是白发送黑发人的英雄,在场的众人多有不忍,都低下头不再看刑场,而谢展风只是冷冷道:“行刑。”

      谢展风闭上了双眼,春风从脸上轻抚过,记忆仿佛回到了从前。尉迟温,还记得我们曾说过的吗,就在汴河的桥上。那一日正是上元佳节,路上行人不断,你执着马轡遥遥从对面看我,东风夜放花千树,身后是银花火树,眼前是玉质公子。对着煌煌灯火,我们立下了此生不变的誓言,你说你要将北方戎狄赶出玉门关,有生之年不敢进犯,而我说的是,我要肃清朝堂,还南陈江山一片清明盛世。

      最终我们都实现了各自的誓言抱负,你却被我亲手害死了。你走之后,我才知道,这世上的高山流水之谊,于我来说怕是永世不存了。

      谢展风初识尉迟温的时候,他背着一本大学,来京任职,一个是初展头角的少年将军,一个只是寂寂无闻的七品小官,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后来尉迟温请缨出战,临行时,谢展风折过路边得而一根柳枝递到他手中道:“万望归来。”此时的谢展风已官居二品,执掌着朝堂大局,也正在一步步完成他的肃清之愿。

      尉迟温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突然猛得抽了马儿一鞭子,马蹄轻扬,转眼就是十来米,他勒住缰绳,趁着白马抬起前蹄的时候转头笑道:“我说了,不破戎狄终不还。”
      谢展风对着他的背影,暗自在心里道了一声珍重。那一幕却深深地映在谢展风的脑海里,至死不忘。

      一个人何以有那样的意气风发,好似要将天下间所有的赞誉都纳入己身,谢展风心里腾起一股隐隐的羡意,同时又不免充满了自豪,这样的人,竟是他的挚友。

      可是这一切,自尉迟温得胜归来的那一日起就变了。

      南陈最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世家嫡子,仅凭十五的稚龄便将戎狄肃出中原,如何不令人心生敬意,百姓们将之视为神明,民间甚至为之修起了武神祠。

      这一切尉迟温是不在意的,他的愿望仅仅是将霸占南陈河山的异族驱逐出境而已,可谁又能想到,如此炙手可热的大英雄却真正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呢。

      这世上的真理永远是高处不胜寒,树大招风,尉迟温自然也免不去这一遭。

      尉迟家的庸人们一朝得势,胡作非为,于闹市上当街撞人,卖官鬻爵不在话下,尉迟温的父亲任人唯亲,将自己的两个酒色后辈举荐上高位,朝堂上一派乌烟瘴气。

      以谢展风为首的清流派忿忿不已,劝说其将尉迟一族铲除,彼时谢展风只是缓缓说了一句:“将于取之,必先予之,尉迟一族的罪过还不巨甚,陛下尚念着尉迟温的赫然军功。欲除之,尉迟温才是关键。”他的声音悠远深长,似在天外,几位老臣摸着胡子欣然笑道:“谢大人好计谋。”可他却觉得,那话并不是出自他口中,而他也没有亲手将早衰之药递到尉迟温的手中。

      “展风哥,再过三日我便满二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尉迟温笑得没心没肺,头上的簪子没束好,一绺发从他额前溜下来。

      谢展风微笑着看他道:“胡说,在展风哥的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然后他亲手将这最后一包药交到尉迟温手中,他的手微微颤抖,在即将要递到的一瞬间缩了回去。
      尉迟温诧异道:“展风哥你怎么了,手怎么一直抖。”

      他强迫自己向尉迟温笑道:“没事,你的药。”

      尉迟温苦着脸埋怨道:“喝了一年多了,我这病还没好,那庸医只一味的胡说,说什么我生来便先天不足,简直是胡说八道,本将军的身体康健的很。”他面露嫌弃,复而笑得极灿烂:“不过既是展风哥找来的,我便勉勉强强信他一回吧!”

      那笑容似乎要灼伤了谢展风的眼,他抑制住将欲流下的眼泪,伸手拭着眼睛道:“眼里进沙子了。”

      南陈大将军尉迟温,卒于三月十五,年十九。

      又是一年春,旧栖新垅两依依,不过二三年时间,便又添了好几座新坟。

      灞上折柳的才子永不断绝,汴水的桥上却再不会有人骑着白马,踏着满树灯火辉煌与他临川一笑了。

      冷酒沾唇,凉风袭颈,这一带久无人涉足,因而遍地是野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轻抚着一座石碑,朱漆拓字,滚烫灼目,上书:南陈大将军尉迟温之墓。

      荒野里一座破旧的木屋瞩目,男子轻阖上屋门,风声烈烈,他却不复从前恣意之态。
      尘世浮沉中,究竟什么才是真,究竟什么才是人们可以为之追逐的东西。理想?抱负?还是荣华富贵,错了,都不是。

      是你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2016年开始写文,历经2017,至如今2018,被退稿无数,开始时的忿忿不平,到现在的心如止水,也曾想过写过一些迎合读者的文章,直到我看了一篇文章,始明白自己写作的初衷。
    我想过以此为生,也始终抱有理想,可现实是现实,理想只能是理想,我怕喜欢写点“东西”,妄想写遍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写作是为了取悦自己,旁人的喜欢很重要,却不是最重要。一点点牢骚,看也罢,不看也罢,我渴望成为更好的我自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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