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48、大人出现的最后一天

　　“嘭！”

　　简陋的木屋忽然迸发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院外的走兽瞬间四散奔逃。一片狼藉中，忘川捂着喉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咳！崔稹你干什么？要害死我不成？”

　　崔稹神情冷然，盯了忘川身上灼烧的乌黑伤痕片刻，骤然移开视线：“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走就走！我还不想在你这儿待了！”忘川小心翼翼碰了碰伤口，忍不住嘶声喘息：“崔稹，我讨厌你！”

　　说完果然一脸置气冲了出去，也不管外头是如何的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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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在路上遇见差点被剥了皮的利夕，就跟着他来了未归谷。”忘川三两句解释了自己的经历，丝毫不提之后遇见了多少危险和不易。

　　“那这和尚又是哪儿来的？”熙尧指了指十方。

　　“他本是谷里的一株茯苓，后来偷偷溜出去了几年，回来就成了这副德行！”提起此事，利夕就有些咬牙切齿。好好的妖怪不做，偏要当什么傻和尚。

　　忘川安慰似的摸了摸十方的光头：“可亏得十方学了一手超度的好本事，我这观尘镜才算真正有了用处。如今这天下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有太多的冤孽，倒与我在忘川河边听说的缠绵悱恻全然不同了……”

　　谢范二人闻言并未即刻解释，熙尧却忍不住了：“不是的，是这人间界又起了变故！”

　　“什么变故？”

　　熙尧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道：“你可听说过天魔？”

　　“可是五万年前神魔大战被灭族的天魔？”

　　“是，”熙尧点头，“他们卷土重来了，这三百年在四处造下不少杀孽，投奔未归谷的冤魂，也是由此而来。”

　　“竟是这么回事吗？”忘川苦恼垂头，眉心已染上了些许愁绪：“孟姑姑说是要我回去？”

　　“是！你改变主意了？”

　　“嗯，不过不是现在。”

　　范无救察觉什么：“剿灭天魔余孽的事自有府君大人操心，你莫要不自量力。”

　　忘川笑着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总是待在这一处地方，我总也觉得不够，你们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和我一起去。”

　　“小僧也要去！”

　　“那好，利夕你便留在谷里守着，”忘川下了决定，“待我和十方功德大成，再回来助你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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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离开的第一千三百六十八天，想念十方和尚……啊……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呢？”

　　谷里的春秋又轮了好几回，山门的那只小狐狸依然做着同样的事情，等忘川回来。

　　眼看着今日又要结束了，利夕失落收回视线，正要转身回去，却忽然听见一声久违的呼唤——

　　“小狐狸！”

　　“忘川！”真的是忘川！他回来了！

　　“你又偷懒了？怎么几年不见，修为没有丝毫长进？”忘川轻柔地抚摸着突然窜进怀里的小狐狸，打趣道。

　　“这不是等着你们给我带功德回来吗？诶？十方呢？他没跟着你回来？”见忘川身后空无一人，利夕突然紧张起啦：“他该不会……”

　　“他出家了，入了皈依戒修行。”

　　“那你呢？这次回来还走吗？”利夕赤焰般的眸子里满是紧张。

　　忘川定定看了他半晌，终于一把将他放在地上：“我要去成亲了。”

　　“成亲？和谁？什么时候？是男是女？”

　　“他是万朝宗的首座弟子，”说起那人，忘川眼里仿佛有光溢出来，“他叫崔稹。”

　　“这么说来，你这是要化作女身了？”他们圣灵都是天生天养的，三百岁成年之前可随意变换形色，可一旦下定决心究竟是做女子还是男子，那往后的一生便不可以再更改。

　　利夕知道忘川一直想要做个逍遥快活的游侠，过去的几百年一直刻苦修行。如今一朝得知他竟要化作女子去与人成亲，方才如此惊讶。

　　“是，万朝宗规矩森严，我若是依然以这副面貌存世，是断然不可能叫他们接受的。”忘川说着，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观尘镜：“拿着，这里头有我和十方渡来的不少功德，有了它，你往后的修行也会顺畅许多。”

　　“我不要！”利夕一巴掌拍飞眼前的银镜：“除非你们亲自一日日传给我，我才不想要你这破镜子！”

　　见他置气，忘川有几分无奈，却依然忍下了想要触摸他的手，而是一旋身幻了另一身行头。

　　“这样可好看？”

　　利夕眼前再没有那个令他熟悉的红衣少年，这个一身绿罗裙的乌发少女，他不认得……

　　“呜呜呜……”

　　忘川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五论利夕如何哭着挽留，她始终眸眼清澈：“利夕，你要好好修行，总有一日我会回来。”

　　“总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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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朝宗，炼剑台。

　　“崔稹，如今天魔已灭天降祥瑞，你有这番济世功德，前途实在无量啊。”

　　大殿里除了一位白须白衫的老道，还立着个手持长剑的玄衣男人。此时他似乎听见了那老道的说话，眼神却落在旁的地方——

　　那是殿中的一口烈焰祭台。

　　老道留意到他的出神，幽幽叹了口气：“往事便莫要再想了，被祭与苍生，祭与天道，该是她的荣幸，也是她身为圣灵的本分。”

　　“好好修行，师父不会亏待于你。”他拍了拍玄衣男子的肩，背身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陡然响起一阵风声，他心道不好立刻回身去捞，可终究只触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滋滋——”

　　得了投祭的烈焰砰然大涨，险些将祭台上那白衣老道也卷进去。

　　“崔，哎……真是个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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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道我无情，那是因为他们不知，我仅有的半分怜悯都尽数给了你……”

　　“忘川，业火灼烧的苦痛不能叫你一个人受……我崔稹，也来陪你。”

　　*

　　无涯之崖。

　　崔稹睁开眼，便对上陆之道氤氲隐忍的双眸。此时看见他毫发无损，才知道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过去，而此刻，他只想牢牢将眼前这人圈在怀里。

　　“崔稹……”鼻尖再次萦绕令他安心的苏合香，陆之道止不住心中一软。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今生我崔稹再不会辜负你。”

　　两人相拥而泣，心中的涌动久久不能平静。直到陆之道想起来他师父还在旁边，这才噌地一声从崔稹怀里出来。

　　然而找了半晌，却依然没有找见期待的身影，陆之道忽然就慌了：“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儿你出来啊！”

　　崔稹见状作势也要起身，可视线忽然被一块埋在沙土里的布帛吸引去，他小心将布帛挖出来，等看清里头是什么东西，又即刻叫陆之道回来：“陆判你别慌，你师父留了东西给你。”

　　陆之道接过，见是一张符纸和一封信：

　　“判哥儿，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回了近虚界，你先别急着哭鼻子，叫君上催动我留下的符纸，出去活命了再说……

　　魂香的时限实在撑不到你们醒来，这一次算是真正与你分别了。不过，你也勿要太过伤感，你根骨不错，往后若是勤加修炼，总有一日能踏破虚空来近虚界找我，近虚与此界大为不同，为师在近虚也算有几分名气，等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再与你和崔稹行盛世结契礼……

　　勿念，张半里。”

　　才将将看完，手中的信纸忽然被崔稹抽去：“盛世结契礼？”他挑了挑眉：“不用你师父，我自己也能给你。”

　　陆之道叫他的直白说得老脸一红：“什么结契礼，我可没说与你成亲！”

　　崔稹也不反驳，只是笑着捕捉他脸上的一切情绪，羞窘，欣喜，释然……

　　直到将陆之道看得愈发不好意思，置气得转过身去，才小心翼翼将他哄过来：“羞什么？你我也不是没成过亲，那日在婆罗山，不都已经……”说到此处，崔稹忽然想起什么，赫然顿在原地。

　　“那日在婆罗山已经怎么了？”陆之道方才问出口，有什么画面忽然一闪而过，反应片刻，一把揪住了崔稹的耳朵：“好你个崔稹！原来那天我的嘴真是你咬的！说！你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我的？”

　　“郎君饶命……饶命饶命，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

　　*

　　三年后，酆都。

　　“陆判！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要本座告诉你吗？孟姑姑已经开始满殿找你了还不快滚下来！”

　　天子殿屋顶，陆判着一身漆红吉服正望着酆都城外的落霞，置身飘渺雾海，思绪骤然散开，实在让他不想动：“知道了，你告诉孟姑姑我即刻就来。”

　　“即刻即刻！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拖拖拖！待会儿若是误了吉时，君上不见你的身影，定然以为你又逃到巡州去了！我可不想又被黑白无常拉到码头上扛沙包去！你给我下来！”

　　每回陆之道回了巡州，君上都会眼巴巴地跟着去，不仅自己去，还带着城里的老老小小一起去，俨然是要将巡州当成第二个酆都公办，不与陆之道一起回来不罢休的架势！

　　“熙尧，你先回去吧。我自会带着他一起去找孟姑。”熙尧闪神的功夫，那屋顶上就又站了一人，是君上。君上都不急，她还急个鬼啊，溜了溜了。

　　“难得见你穿亮色，竟也是极为养眼的。”崔稹今日也是一身吉服，平日冷肃的眸子里也难得挂上了醉人的笑意。

　　崔稹自然牵住陆之道的手：“往日邀你无数次你都拒绝，怎么偏生今日要来看？”

　　陆之道闻言笑意上涌：“因为今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啊。我想叫小茯苓看看，叫忘川看看，他们的夙愿今日终于实现了。”

　　“不是他们，是我们。”崔稹心中一涩，赫然将陆之道圈在了怀里。

　　陆之道只来得及瞥见一片红光，下一瞬唇上便一凉，是崔稹覆了上来。

　　“怎么办，我等不及太阳下山了。”蓦地，陆之道耳边传来崔稹隐忍的低语，瞬间点燃两人之间温情的气氛。

　　陆之道早听多了这话，一把推开他：“这么会儿都忍不住了？你根本就不爱我……”

　　“好好好，先成亲成亲……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

　　小剧场。

　　结契礼是在后殿办的，孟姑说她即是嫁儿也是娶媳，所以执意如此。但她活了许久，却也不曾干过媒人的活儿，因此没少在私底下头痛。

　　可熙尧是个机灵的，说这奈何桥每日上去的这许多鬼，难道还没有个把媒婆？叫孟姑幡然醒悟，随手从桥上拉下个看着就伶俐的官媒人。

　　“吉时到——迎两位新人进殿——”

　　陆之道才将将进来，耳旁便响起一道无比熟悉的唱念声，脑子里赫然凝出一张令他避之不及的脸。

　　“陆判陆画师陆先生，”身旁陡然出现个别了朵海棠花的艳丽妇人，“许久不见了。”

　　陆之道闻言下意识躲闪，一眼认出身前的这个媒婆：“王妈妈！”

　　“郎君好记性。”王妈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想到吧，你这门亲事，终于还是栽在了我手里！”

　　“……”失策了。

　　“巡州有谁不知道，要想婆娘俏又定，非得我王婆下礼聘，要想陆生嫁给你，非得上门抬轿娶！你看看，这歌儿没错吧？”

　　崔稹叫这番话逗得忍俊不禁，兀自偏过头去。陆之道心中恼羞不已，抬肘给了他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