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残 絮纷繁》风舞玄华

2、第二章

　　七月朔日，利婚嫁，利动土，诸事皆宜。
　　胡府今日好不热闹！当朝礼部尚书爱子娶亲，乃是一件大喜之事。兼之女方不是别人，正是那渝州城首富苏凌云苏老爷子的二千金，自是较寻常人家婚嫁不同了。胡尚书年已过了半百，膝下惟有一子一女，宝贝非常。长子年刚十九，文采风流，知礼讲让，深得尚书夫妇喜爱；那小女儿则是个混世魔王，精灵古怪得紧，虽说刚值豆蔻，却是能说会道，大讨爹娘的欢心，府中上下没有不依着顺着的。这尚书公子最是疼爱妹妹，自小任之胡搅取闹也不生气，一味的宠着惯着，惟恐她受了丁点儿的委屈。
　　“恭喜胡尚书，贺喜胡尚书，令公子今日成婚大礼，卑职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胡尚书捋须笑迎着往来宾客，满面笑溢道：“犬子成亲，蒙得张大人抬爱，亲自前来庆贺，胡某受宠若惊，受宠若惊！”说着，阔袖一摆，吩咐着下人，“还不快请张大人正堂奉茶！”
　　如此，来回迎了数十宾客，要么是同朝幕僚，要么是京城巨擘，个个非富即贵，荣光非凡。
　　“渝州城苏老爷到——”
　　“亲家来了，还不快迎？！”尚书夫人正忙着招呼宾客，忽听值点小厮一声吆喝，忙推了胡尚书一把说道。
　　胡尚书正忙得不亦乐乎，幸得夫人提点才知道亲家已至，忙笑辞了来客，与夫人迎出府去。见了苏老爷一身锦绣下了骏马，身后吹吹奏奏的和着震天的鞭炮声，那大红花轿已然落定，二人快步走下前阶，抱拳笑迎道：”想不到亲家公今日竟能放下事务，亲送令千金万里来到京城，胡某夫妇二人当真是有失远迎了！”
　　苏凌云抱拳礼笑道：“渝州距京畿有些脚程，老夫既与尚书言定，自该弃了俗务亲送小女入府，亦免却途中有所闪失！”
　　“还是亲家公想得周全，胡某便代不肖犬子谢过亲家公的美意了！”
　　苏凌云哈哈笑道：“亲家言重了，小女三生有幸能嫁入尚书府第，方是小女的福份。贱内去得早，我这为父的自然是要亲送小女出阁的，也算是对贱内在天之灵的一丝慰籍了。”
　　胡夫人笑道：“时辰已不早了，满堂宾客均等着一睹新人风采，依我之言还是先入堂去，待新人拜了天地，老爷您再与亲家公续话不迟啊。”
　　胡尚书听罢拍了拍脑门，惊悟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全！”便让出道来，“亲家公，请——”
　　苏凌云大笑一回，执了胡尚书左臂，大步流星走入府去。
　　正堂之中，红彩满挂，诸宾客正在各自攀谈，见婚嫁双方家长均已到来，个个站起身子笑贺大喜。胡尚书最是欢心不过，与苏凌云同坐高堂之位，阔袖一扫，“诸位不必客气，自坐便是，无需多礼！”说着，侧目看了看一旁的夫人，回首谓苏凌云道：“既然新娘轿子已至了府外，这便开始吧。”说完忙着人唤来司礼官与媒婆，只待得司礼一声令下，亲事便算是启了。
　　“快，快去把少爷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新娘子都已在了门外，他还在磨蹭什么？！”尚书夫人见司礼官诺已唱毕，媒婆亦出屋去背了轿中新娘前来，却不见了新郎官的身影，慌忙着人去儿子房里催促。
　　那媒婆今日确是兴高，这辈子竟能说合了当朝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与渝州首富家的千金，自然笑得合不上嘴，较之那些寻常百姓，今日也算得上是自己说媒史上浓重的一笔了。便依了这大豪王朝的婚嫁礼数，出府迎出轿中新娘，由自己这媒人背着跳过火盆，更是步步负着入了府中，直到了正堂，便是前礼成了。
　　“这渝州首富家的女儿确是不同，比一般女子倒是重了几分，想必定是成日好吃好喝的侍候着的，今日又嫁入这尚书府邸，当真是福份不浅！”媒婆负着新娘边走边心念着，不觉已是到了。
　　“新娘子到了！还不快叫新郎倌来接着？！”媒婆高声吆喝着，左右顾盼一回，独不见那新郎的身影。
　　尚书夫妇二人见新娘已至，儿子却仍不见踪影，堂中宾客亦是嘀咕细语，不免有些急了，“少爷呢？！快去叫来！”胡尚书斥着下人道。
　　“老爷莫怒，我已着人去促了他，想必是成亲大事有些紧张，正在房中准备。”尚书夫子爱子如命，一旁细声劝着。
　　胡尚书拂袖一回，顾视苏凌云陪笑道：“犬子失礼了，还请亲家公与诸位亲朋见谅了！”
　　苏凌云心下也犯嘀咕，被他如此一说，当即起身还礼道：“亲家言重了。只是这良辰吉时过了，苏某恐怕不妥。”
　　“亲家公与诸位亲朋稍安，内子已着下人前去催促了。”说着又命下人奉来茶水，不觉额头渗出汗来。
　　“夫人，不好了夫人——”
　　小六子手拿着一张白纸边叫着边跑进堂来，胡尚书一听“不好了”三字，登时心头一紧，厉声喝道：“嚷什么？！没瞧见这儿宾客满座吗？平素里管事是如何教你们的？竟一点儿礼数都没了！”
　　“是！老爷。。。”小六子委屈的应了一声，四下看了看满座的宾客们，个个双眼紧锁着自己，着实被瞧得浑身的不自在。
　　“小六子，快说，出什么事了？！”尚书夫人心急万分，一劲的追问道。
　　“回。。回老爷夫人，少爷他，少爷他不见了踪影，小的，小的只在少爷房中的桌上发现了这个。”说完忙将手中纸片奉与胡尚书。
　　小六子此言一出，登时满堂炸开了锅，宾客尽皆交头议论，人人面露惊色。那苏凌云更是如坐针毡，心头甚不是滋味。
　　胡尚书急急看向纸去，却见偌大一张白纸只不过区区数字：“恕儿不孝，违命逃婚，珍重勿念。”
　　“逆子！这个逆子！”胡尚书怒不可遏，连骂数声。尚书夫人抢过纸片看罢，只觉双脚一轻，更是昏厥过去。一旁的丫环见夫人如此，尽皆惊呼搀扶。
　　其时，却听一语未言的苏凌云哂笑道：“若此，想是苏某不自量力，高攀了您这尚书府第。令公子定是嫌了小女才粗貌丑，不肯成了这门亲事。倘真如此，尚书大人早些提了出来，苏某也绝非纠缠不放之人，小女虽愚，却也懂得些三纲五常，还未至愁得难以出嫁的地步，尚书大人又何必当着如此多人的面羞辱我父女二人？！”
　　苏凌云话中带刺，又有几人听不出的？
　　“亲家公息怒！亲家公息怒！”胡尚书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心头不住的咒骂了那可恶的逆子千次万次，“那逆子逃婚之事，我夫妇二人确是半点不知啊！还请亲家公息了怒火，我这便着人逮他回来！”说完，转身招来府中管事，厉斥道：“快！快派人去把那逆子给我追回来！追不回来就别来见我！”说着连咳数声，气血难顺。
　　“不用了！”
　　却不知何来一声娇嗔，见一白衣束裙女子大摇大摆走进堂来，“不必追了，你们是决计追不上大哥的！”
　　“蕊儿，你这是。。。”
　　胡尚书见来人确是女儿心蕊，不禁心头微怔，直问道：“蕊儿你倒是说明白些，为何不准爹着人追你大哥回来？难不成。。。”
　　胡心蕊一泯朱唇，满不在乎道：“大哥他根本就不想成亲，可爹爹你偏是不肯听听大哥的想法，一意孤行的为大哥订了这门亲事，休说大哥，换作是我也不绝愿与这未见一面更谈不上感情的女子成亲，更别提朝夕相处一辈子了！所以我便让大哥逃了，逃得远远的，就趁你们都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见自己疼爱有佳的女儿当着众人面说出这番话来，胡尚书纵是有再好的脾气也难以隐忍，抬手便是一巴掌。谁知掌尚未落，却被人生生钳住了手腕。“你。。。”
　　“公公休怒，请听儿媳一言！”
　　原来不是别人，竟是旁立甚久的新娘子开了玉口。
　　新娘话音甫出，苏凌云便觉有些不对劲了，不觉心思道：“绮儿的声音圆润细泽，今日听来怎的有些不对的？”奈何自出渝州城后，新娘便是凤霞遮面，难见容貌。不过那身段苏凌云确定是自己的二女儿无疑。
　　堂中宾客皆惊，未料想新娘子竟吐了玉言。胡尚书更是诧然，忙收回手来，惟恐伤了儿媳丝毫，“但讲无妨！”
　　新娘得了应允，缓缓道着：“夫君虽未在此，只是我已出了轿门，踏了火盆，更见了在场的诸位宾客与公公婆婆，自然已属胡家的媳妇，这是不得更易的。至于夫君临阵逃婚，想必定是儿媳才粗貌丑，恼了夫君方至于此。小姑与夫君自小一同长大，必是兄妹情深的，妹妹若见了哥哥的痛楚，又怎能撒手不问的？倘若公公真要怪罪，便怪儿媳无才无德，不能得夫君欢心，小姑又何错之有，需为儿媳一人的过失承受公公的责罚呢？”
　　“姐姐。。。”胡心蕊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怂勇大哥逃婚的对象竟是这般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不禁有些懊悔了，当初旁敲侧击让大哥出逃究尽是对是错？！
　　众人见新娘如此，不由大叹难止，胡尚书更是欢欣不禁，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夫人已经醒来，忙着人照料。
　　尚书夫人亦听了刚才那番言语，泪溢难住道：“想不到逍儿竟能娶得如此贤淑的妻子，真正是祖上积德了！”说着，上前执了新娘双手，泣个不停。
　　新娘好言宽慰了婆婆几句，谓众人道：“既是如此，我从现在起便已是胡家的媳妇了！”说着回顾苏凌云又道：“爹爹，我已是胡家的儿媳，还请爹爹休再恼怒，也算让女儿宽心了。”
　　苏凌云早已木衲，似明非明的点点头。
　　“我既是胡家明媒正娶的媳妇，眼下夫君出游，我自当追随，这亦是作为人妻之道。”未等堂内众人回过神来，新娘已弃了凤冠霞披往府外跑去。
　　“媳妇你这是欲去何处——？！”胡尚书追之不及，倚枢急问道。
　　“自是寻得夫君回来！”新娘嘴上如此应着，心头一阵暗骂道：“好你个胡也逍，竟敢嫌弃我二姐！看我苏俊崎不逮了你揍你一顿！”
　　如是想着，人已飞出尚书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