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音》岚霭

2、帝王

　　君子四艺，琴棋书画。琴为首，可见天下士子对此之重视。今上有十子三女，年长不过十七，年幼尚在襁褓中。今上在子嗣上先艰后荣，近年更是后宫频频传来喜讯。现下在学琴艺的殿下共五位，从二殿下至六殿下，五人皆年岁相仿，相差三岁之内。当今对子嗣教育严苛，寻来大儒名士传道授业，先学业再制艺，二三人一轮，规划的很是细致。

　　赵桓之的琴艺课三日一学，二三四殿下为一组，五六殿下为一轮。君子尊师重道，无论身份地位，王子亦如平民，风雨无阻学以勤。勤学堂内暖意浓浓，除了早早烧起的地龙，宫人又在四周添了几处火盆。殿内熏着梨花香，案几白瓷内几只红梅浅放，暖意浓浓中恍如春。

　　“桓先生来了。”勤学堂的掌事女官李妪为赵桓之挑起帐子，一旁的侍女上前接过琴去。“雪后天寒路亦不好走，殿下那已有宫人来禀要迟上一个时辰，正想遣人去告知先生，倒不想先生人已经到了。奴婢在此先向先生道个罪。”言毕即半蹲下行礼，一丝不存怠慢。

　　“妪言过了，桓不敢当。”赵桓之紧忙扶起李妪。“桓今晨见瑞雪，心中甚是欢喜。转念雪后行路不易，故比往日早些。殿下们迟些倒是让桓有机会一赏勤学堂的雪景，不失为美事。”

　　“先生豁达。勤学堂后殿这两日一株老梅开了花，衬着雪颇能一赏。先生随我移步一观，如何？”

　　“桓，欣之。”

　　两人缓行至后殿，早有宫人置下案几清茶。后殿得朱红大门敞着，后院一片梅林星星点点吐着花蕾，唯有一棵遒劲老树绽满枝丫，一片红云火。

　　也许是雪太白，又或许是花太艳，赵桓之有些恍惚。恍惚那树畔站着一人，不，是二人。耳边似乎还有私语传来，是少年人玩闹着摘花的嬉语。

　　要那枝！顶上那枝，开的最艳！擦在甜白瓷内最适宜。
　　错了错了，旁边那只！对对，快快，可仔细了！一会王大监就要来了！
　　给！接好了。呀，我看见王大监了，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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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先生，桓先生！”李妪连呼几声打破了那份恍惚，赵桓之回过神浅浅一笑道：“桓失礼了。”

　　“哪里，倒是奴婢唐突。不知先生可否抚琴一曲？”

　　“此景应有琴！妪请。”

　　机灵得宫人呈上琴，李妪亲手燃香跪坐一侧。堂内大大小小得宫人们悄悄聚到一旁，迫不及待。赵桓之双手抚弦，轻撩几下后，指腹一按，一曲如意娘自堂内散开。

　　琴音是欢喜的，高高低低清脆的似一群踏春溪畔女郎们的追逐声、欢笑声，豆蔻年华岁月正好。

　　叮，这是最后一个音符。赵桓之收手落膝上，这一份少年情怀久违。浅浅尚有几分情怀，却被身后传来的话语惊出一身冷汗。

　　“好一曲如意娘！桓郎的琴真真使人醉，朕仿佛回到了不知愁的少年时。”

　　“仆见过陛下！”赵桓之俯身跪地。

　　“免礼。坐。”今上昭元帝陈昭不惑有五，正值壮年，浓眉大目端正威严。此刻他一身黄袍站在朱红门前，堂内宫人皆大气不敢喘，李妪亦垂首伺立在侧不敢语。“妪，五郎六郎人在何处？”

　　“禀陛下，雪后不易行，两位殿下略迟些。”李妪惶惶道，陛下突至惊了众人，此刻皆不敢多言。

　　“哼！这祥瑞雪倒给他们偷懒的借口了。”昭元帝冷哼哧之，转而对着赵桓之道：“朕闻桓郎之琴多载，如此轻快欢喜声倒是偶为之。为何？”

　　“禀陛下，仆为师时，师者重也。陛下传仆大殿抚琴，乃是盛典大礼，自大气而沉稳嘉。今日见这白雪老梅新花绽，不由生了几分少年情怀。”赵桓之垂首道。

　　“瑞雪兆丰年。朕亦心喜。”昭元帝几步行至案前，拂袖划过琴弦。“桓郎如何不看朕？”

　　“仆不敢。”

　　“朕让你抬起头来，看着朕说话。”

　　“仆……喏。”

　　昭元帝俯视跪在身前的人，淡眉清眸，似几笔墨痕勾勒出。第一次见到这面孔是何时？昭元帝不由眯起眼，那时候的模样可是这样？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啊，这背脊，这单薄坚毅得背脊始终如一。“岁月偏宠桓郎呐。”

　　赵桓之抬着头，平静的面容缓缓道：“陛下谬赞。岁月似流水，仆亦鬓发霜。”

　　昭元帝退后两步，仔细得再看了两眼，那束起的发髻内斑驳几缕银霜。“桓郎，在宫里几年了？”

　　“禀陛下，仆入宫已十五载。”

　　“十五载呐……”昭元帝转身背手，看着那一株红梅许久后道：“桓郎，给朕谈一曲相思离。”

　　“喏。”赵桓之应声，转而向琴。手指一拨，淡淡相思离愁划空而出。

　　“相思离，相思离，几分相思几分离。何为相思何为离？桓郎。”

　　“思乡，思人，思红尘。离乡，离人，离红尘。”

　　“好！好一个乡、人、红尘！”昭元帝猛然一回身，一双眼牢牢盯着赵桓之问：“桓郎，可恨过朕？说实话！”

　　赵桓之跪直的身体静静回视。“陛下是明君，一统南北建新朝，广施仁政，天下万民之幸也。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南北割据，战火连绵不利于民，不利于国。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皆是陛下的功劳。仆曾心中有恨，恨战争，恨别离。于陛下却未曾恨之，胜败乃兵家事，不怨亦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