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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岩间信集》节选 ...


  •   维洛·缪勒森小姐
      河滨花园街六十八号
      卡勒拿

      维洛:
      展信安。
      眼下我忙于工作。我想你大概也是这样。施密特太太是位很严厉的老师,谢天谢地我不需要再领教了。
      课程进展顺利吗?我尤其关心你的阅读。希望你没有把信交给其他人念。如果他已经念到这一句了,务必现在就把信抢回来。
      有一些我走时忘了向你解释的事。施密特太太应当告诫过你不要进三楼那间书房。原因首先是我的个人隐私;其次则是,虽然我回来后对屋子进行过全方位检查,把法术都撤掉了,但还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哪儿造成了遗漏。呆在里面的时候我都不太清醒。这使得那个房间对你来说也许比满是青少年男孩儿的新兵营房更危险。
      除此之外,屋里其他地方,也即我以前基本不活动的地方,都是完全无害的。
      卢卡
      L.格洛斯特

      荒岩塔上的
      兰希尔·格洛斯特先生

      卢卡:
      猜对了,施密特太太安排的课程让我忙不过来。我可以轻松战胜历史和古语语法课,但是学习几何到底有什么作用?冲着对这门课的仇恨,我发誓永远也不会进炮兵或者海军去的。
      不过我有三年时间来准备他们的入学考试。在那之前,瞧着吧,我可没打算输给区区一门拿尺子战斗的学问。
      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靠近那个房间。你没有发现吗,连灰尘都不会落到那扇门附近。这是好事,施密特太太说打扫时可以少花一点力气。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

      致维洛:
      展信安。
      荒岩塔上的研究者都比我年长太多,以至于他们面对我时,偶尔不小心就会流露出对待孙辈或是学生的神情来。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与一个可怜的初学者无异,被这雄伟辉煌的白塔中令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藏品迷晕了头脑。我翻译一些古籍,为我的研究查阅资料,同时撰写关于这座古老白塔的历史。除此之外,生活像这座岛本身一样乏善可陈。但我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工作的时候我全然沉浸在思考中。闲暇的时候,我会站在瞭望台边远眺海洋。
      不像雾海南部,这里的海水从来没有澄澈碧蓝的时候。它的颜色永远如同蓄满了怒气的雨云。有风暴的日子里,海浪像采石匠挥下锤子,不断砸在塔下的灰色礁石上,将这座岛屿涂成完全的黑色,将它捏在手掌间翻覆。
      借助窥镜我可以望穿浅层海水,观察到礁石与游鱼。但悬崖下更深的海底依然一片模糊。是的,它令我回想起那时的痛苦,仿佛我的灵魂仍旧陷在过去、当下和未来的黑暗阴影当中。海面之下则是另一个世界,我们无法穷尽的世界。世界有多广,我们所不能触及的黑暗就有多深。
      可以对你说实话:我感到恐惧。于是我坐下来给你写信。倾诉能让人远离疯狂,即使你看到的也不过是些胡言乱语。
      钟声响了。再过一刻钟天就要亮了,我只能向你道别。
      期待你的回信。
      又及.随信附上一本《数学与几何学之韵律》,也许对你有帮助。

      卢卡
      L.格洛斯特

      卢卡:
      哦,我见过一眼你的城市,可还没有见过海。阿列克谢认识些航海的水手。我听他们谈起过海洋。我能想像那样宽广的,没有边际的水域……有一天我会到海上去看看它的样子。
      你寄来的书看上去挺有趣的。不过,好了,我知道我眼下还得先把通用语阅读攻克下来,才好弄明白里边讲的什么。
      又及:你的来信写满了两张纸,里面满是我不认得的词。我花了半个晚上查字典才读通你的信。午夜的时候我困死了,倒在桌上,被施密特太太发现了。她责备我没有按时睡觉。我很想找她帮忙,但还是把你的信塞到抽屉里去了。这都是你的责任。下一次我就要找她帮我念信,那样肯定会简单很多。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致维洛:
      请绝不要那样做。我向你道歉,并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下笔时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只顾着倾诉自己的心事。
      为了你自己的健康和学业,请每天听从施密特太太的话,按时睡觉。
      工作如常。我很少到瞭望台上去了。

      卢卡
      L.格洛斯特

      卢卡:
      半张信纸。要不是马上认出你的签名,我会以为这是学校给我寄来的通知。只用了一分钟我就读完了。
      好吧,事实上,那天晚上只是因为我想快点弄明白你说了些什么。别担心我的睡眠问题,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或者不会再被发现了)。还是当我没说过那些胡话吧。只要你不愿意,我永远不会把你的信给别的任何人看,我发誓。
      你在那儿开心吗?我知道工作会叫你开心,但海洋不会。你却正好要在海中央工作。如果让我每天被堆起来的几何课本包围,不出一周我就会疯的。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

      维洛:
      我听说格洛斯特的雪终于停了。
      三年前我们坐火车经过的时候,你还没来得及在城里好好看一看。也许到了你的秋季假期会有机会的。要知道,在格洛斯特,秋天是最好的季节,唯一不会被雾气和雨水笼罩的季节。当街道被夏季的雨水灌满了的时候,在某一天,沉甸甸的雨云忽然被掀开,太阳晒干了街道和阴暗角落里的霉菌,叫所有人都能吸进一口干燥的空气。
      我太想念秋天的空气了。这里的潮湿远胜于夏天的格洛斯特,你简直无法想象,以至于每一天我都怀疑有海鸥偷偷飞进我的卧室,用被单擦干它羽毛里的水。幸好多年以来的学习让我掌握了些咒语,能保持自己不被溺毙。
      你一定会喜欢库里埃纳大街。它向南直达大广场,周五时会有集市。两大陆五大洋都被囊括在其中——骑矮马的丛林猎人使用的弯刀,五十年前不出名诗人留下的日志,两人高的青铜蛇柱,宝石一般明亮的糖果。你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一切。
      傍晚时,你可以骑马往北,一路到米勒格丘顶上去。你会看到日落,还有日落中的我的故乡。
      你会看到城市在暮色里缓慢地生发出困意。与此同时,西区上空的烟囱里冒出的灰黑色浓烟,轰鸣的烈火在炉膛的高压中死去时喷吐出的气息,染上夕阳的辉光,重新成为一簇一簇幽灵般的火,不再受到压迫和屈辱,虚无而热烈地上升,舞蹈,直至完全消失。
      圣堂的圆顶和钟楼在城市中央。而再往南一些,你会看见公爵府的屋顶。现在那里已成了展览馆和图书馆。他们曾告诉我内部尽可能保留了原先的布置,但我还没回去看过。自从这爵位落在我身上之后便没有。它的归属权本也不属于我。
      这些年来我从没有回过故乡。不敢回忆我那无知又无忧无虑的过往时光。它会把我撕裂,它会提醒我曾经的样子,提醒我我曾经想成为却最终无法成为的样子。它还会让我想起已死去的人。我有多想念故乡,就有多惧怕它。
      唉,我已经写得太多了。我去看一看海,然后投入工作中去。

      卢卡
      L.格洛斯特

      =====

      卢卡:
      快有一周时间没给你写信了,我想我无论如何也得抽出时间给你写两句话,否则考试之前就更加没有时间了。
      真不敢相信我在这儿已经过了一个学期。现在是期末,已经到了冬天。当初刚开学时,虽然我已经不会再掐着手指头算术或者把铜尺掰断,能够看懂古语的战略理论,能够听从号令列队训练,甚至也懂得击剑,还是忙乱得头昏脑涨。
      我清楚这里很多人都偷偷打量过我。我记得那种眼神。没人拿我当一回事,没人相信我能撑过来。连我自己有时候也不太信。
      可是去他们的。我敢跟任何人打赌,无论是比武力还是成绩,他们之中都没有人能胜过我。否则就让我下学期帮学校里所有人擦靴子。
      你也绝不会失望的。

      维洛·缪勒森于帝国骑兵预备役学院

      =====

      卢卡:
      施密特太太要求我自己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和人打架了。昨天中午,在学校,我打了两个同学,咬伤了其中一个的手腕。
      本来我以为自己早习惯这学校里的怪事了,但现在看来我还没有。远远没有。这里的人太荒谬了,而他们还认为我是个怪胎。
      昨天我又瞧见他们在咖啡馆里欺负人。所有人都坐着,只有一个倒霉蛋站在一边。我认识他,是个磨坊主的儿子,叫法比安·斯洛威科。他个子不高,力气不大,平时不太说话,只有学科成绩挺好。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时常脸红。被教官训斥的时候,或者无意听见下流笑话的时候,他的脸就红了,连脖子和耳朵都一起烧起来。
      他们不停地让他买酒,倒酒,不让他坐下。他们拉长声音奚落他,问他,是不是给男人擦鞋会让他脸红得更厉害。我听不下去,走过去叫他们停下。他们都看着我,然后大笑,吹起口哨。他们说他无药可救了,要靠女人来拯救。
      我做错什么了吗?绝对没有。可是斯洛威科向我发怒了,脸红得像个魔鬼。“你使我蒙羞。”他真的是这么说的。我问他,使他蒙羞的到底是我,还是嘲笑他的人,甚或就是他自己?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他要求跟我决斗。
      决斗!我生平没怕过和任何人打架,即使他们不要比枪法或是比剑术,而是比摔跤。但我没法理解,也不敢相信,他真的认为打赢了我,一个想要帮助他的人,就能改变什么吗?
      可是看看到了那时候是怎样的吧。他们立刻就是一边的了。原先看不起他的人全在给他加油,而他大声骂我,激动(我看更像是开心)得面红耳赤,要求我证明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有男子气概”,才能够继续在这里上学。
      我真瞧不起他,就像瞧不起其他人。
      他没有可能赢过我。但是被我摔倒时他开始使劲扯我的腰带和裤子。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控制了。等有人赶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已经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这一周我被禁止去学校,必须呆在家里等着。我不知道他们伤得有多重,也不知道会受什么处罚。也许他们会认定我是危险的,不再让我上学了。
      我愿意受处罚,但是不愿意给他们之中任何人道歉。不过我必须向你道歉,卢卡。你给了我机会来这里上骑兵学校,现在却全都被我毁了。对不起。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维洛:
      别太自责。你是唯一站出来的人。你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优秀。
      我会帮你的。
      卢卡
      L.格洛斯特

      卢卡:
      谢谢。但我真希望能听你多说点什么。那时候我竟然还抱怨你的信太长太难懂。我宁愿你现在对我大发脾气,也比只留下两句话好。
      施密特太太希望我打起精神来,她脾气变差了,这说明她很担心。所以我告诉她我并不太在意,事情不会非常严重的。可是每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都会梦见狼,还有大火。我不敢再闭上眼睛了。
      早安。时间过得真快,天又亮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施密特太太会来叫我起床,所以现在我得到床上躺着。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卢卡:
      明天他们就要告诉我结果了。可是我还没有收到你的回信。这是惩罚吗?还是你已经不愿意再和我说话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回信吧,即使只有一句话。求求你了,好吗?
      施密特太太在外边找我,而我躲在你的卧室里。我发誓自己什么也没有动,只是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在你的房间门口停下,还打开了门。也许只是以为你会在里面。
      这里很安静,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也不在。
      现在是午夜,大概。我准备把这封信寄给你,让白隼在夜里飞一会儿。希望你能收到它。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维洛:
      很抱歉不能呆在你身边。我尽力了。这边出了些小事故。没来得及回信是因为我忙着争取回皇都的权利,当然,很遗憾,最后被拒绝了。然后我准备了些辩护材料。因此学校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给你结果。别担心,我说过你是最优秀的一个,他们肯定舍不得把你踢出去。

      卢卡
      L.格洛斯特

      卢卡:
      我在你的床上睡着了,第一只白隼撞在窗户上时才把我叫醒。
      学校的信里表示我不会受到处罚。并且,他们都要向我道歉。我简直不敢相信。总之,施密特太太被我拉到花园里跳了两圈舞。她吓坏了,而我被她教训了一个早上。晚餐时肯定还免不了另一次责备。但是这也完全影响不了我现在的心情。
      收到这个通知之后,你的信也来了。但是杜朗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差一点从荒岩塔上跳进海里游回来?他说你还差一点成为头一位因私事请假出塔的帝国大贤者。怪不得你会提到“尽力”。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你都为我做了很多,太多太多太多了。我很感激。希望你知道,我感到自己是多么幸运能拥有你作朋友。
      以及,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伤人。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

      卢卡:
      你是对的,在卡勒拿,好几个冬天都可能不下一片雪。
      我觉得我有点儿想家。

      维洛·缪勒森于皇都

      三天之后,维洛·缪勒森收到的不是信,而是一件小包裹。
      她拆开外皮,捧出一只光滑透明的圆球,里边封存着一朵黄雏菊和一场微缩的暴风雪。屋里很暗,只在角落里燃着一小截快烧尽的蜜蜡,细碎的雪片却耀眼得惊人。
      她惊叹起来,盯着雪片不断旋转下落,在底部形成薄薄一层,飞散开,又汇聚到顶端,丝毫不会损伤雏菊柔嫩的叶片与花瓣。球面很凉,一点也没有因为接触了人的皮肤而变得暖和。
      “新年礼物。”便条上写着,“用的是蒸馏的海水和某位朋友从北方冰川上为我取来的一小块冰。还有我放风(划掉)散步时从岩石间找到的花,它已经在我的书架上保存了将近一年。很难想象它的种子是怎样来到海上的。祝你有个愉快些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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