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谎言》爱因斯弹簧

3、第3章 糖

　　休息日又是个非常好的天气，有风。他们离开家，走过街道和桥，维洛被河岸上放风筝的孩子吸引过去。她跑了一大圈，直到最终卢卡大声喊她的名字，才像回旋镖一样撞回他身边。

　　“你的头发都湿了。”他笑着说。

　　维洛甩了甩头发，向他比出大拇指。“正常。你也该偶尔多出点汗，先生。”

　　“饶了我吧，那是年轻人的专长。”

　　他们路过一辆卖糖果的手推车时，卢卡停下来，靠过去饶有兴味地低头审视着。他伸手指向装在一只玻璃罐里黄澄澄的蜂蜜棒棒糖。

　　“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维洛撇撇嘴。“饶了我吧，那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

　　但是卢卡摸了摸下巴，伸手去掏钱包，朝摊主笑笑。“请给我一个。”

　　维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从摊主手里接过蜂蜜糖。刚来皇都的头两年她的甜食摄入量被施密特太太严格控制，后来有了机会决定时，她已经到了对这类儿童食品完全不屑一顾的年纪了。

　　但蜂蜜的颜色仍旧让她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卢卡大约察觉到她在咽口水，于是又问，“你真的不要？”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维洛对他怒目而视，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决定。最后当她决定放弃犹豫时，卢卡却缩回手，耸了耸肩。“可惜。”然后他把糖塞进了自己嘴里，假装无事发生过地往前走了。

　　过了足足两秒维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被戏弄了。维洛追上去，伴随着愤怒的指责，发动了对卢卡的局部攻击，一时间街边发生了一小团无害的混乱。而他必须要捂住嘴才能保证自己不因为大笑而令嘴里的糖掉到地上浪费掉。要不是担心他会噎死，维洛才不打算那么快就住手。

　　“好了，”卢卡含混地说，糖块让脸颊鼓出一小块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想要……”他退回小推车边，痛快地买了第二根糖。摊主被逗乐了，把糖递给他时向维洛投来慈爱的目光。

　　维洛气得要冒烟，从卢卡手里抢过糖来，捏着小木棍咔哧咔哧一通狂咬。“别笑啦，”走过半个街区后她忍不住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又犯傻了。”

　　卢卡妄图收起脸上的笑容，但是失败了。“我不是故意的。”

　　笑的时候他身上某种属于冬天的浓重伤感的气味几乎完全消失了，他如同一个从没有经历过人生痛苦的男孩，年轻而且英俊，在夏天愉快清甜的风和阳光里朝她眯着眼睛，为成功实施了一个愚蠢的小恶作剧而沾沾自喜。

　　因此维洛也没再抱怨，专注地舌头舔着棍子上没被咬干净的糖。他们并肩走着，嘴里含着一样的平凡无奇的糖果，东拉西扯地聊天。

　　“所以，我们现在往哪儿走？去爬山吗，还是去湖边？中央大街，还是郊区？”

　　“听起来都很不错。不过我准备先拜访一下裁缝店。”

　　维洛没掩饰她的失望，或者说得明白些，嫌弃。

　　“怎么，你打算买衣服？那就难办了，这方面我可没法帮忙。”

　　“哦不，我打算给你买。为了骑兵学校周年庆典晚上的宴会，你肯定得准备一套礼服。”

　　“何必费那么大劲？再好的礼服也没有制服适合我。”维洛断言。

　　“我看未必。况且，这是你在皇都的第一个正式宴会，对不对？也会有皇室成员到场的。”

　　“那又怎样呢？难道你还希望我钓个王子回来？”

　　“千万不要。负担一位王子的开销会让施密特太太发疯的。”

　　维洛笑个不停。

　　“我们走吗？”卢卡又问，也微笑起来。

　　少女慷慨地朝他一挥手，“贵族老爷优先。”

　　大约世界上只有维洛和他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他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宽敞的隔间里，女裁缝抽出皮尺。

　　“请把外套脱下来。”她的语气很温和，眼神却同操练场上严阵以待的教官没两样。

　　维洛乖乖照做，挺直腰，伸直双臂，让那一卷皮尺在自己周身绕来绕去。尺子一紧，接着一松，立刻去到下一个位置。裁缝甚至不用掏笔去记，只是嘴里默念着什么。说不定是咒语，维洛想。

　　“所以，我需要一套新的礼服？”她试着找个话题。

　　“当然，”那位女士亲切地说，把皮尺缠回手上，“是的，一条晚装长裙。我们有今年春季最时兴的款式——”

　　“等会儿，长裙？”

　　裁缝有些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当然喽，亲爱的。你要赴宴，不是吗？”

　　卢卡刚摸着下巴低头研究完一条丝绒面料，就听见隔间的门板被撞开了。

　　“没有可能！”维洛冲出来，双手乱摆，外套搭在肩上，脚面还缠着一卷皮尺，“我拒绝！我不需要这个！”

　　卢卡惊讶地望着她，“我们刚才讨论过礼服的事了，不是吗？”

　　“可你没说是……是裙子！”她难以置信地瞪他，开始踱来踱去，“阅兵仪式之后我会穿着制服去的。这是地上爬的小孩子还有漂亮的女孩才穿的东西，而我是个军校生！”

　　“也是个女孩子。而且毫无疑问你穿上它之后也会很漂亮。”

　　维洛脸红了。他怎么能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还显得那么平静又无辜，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众人皆知的公理一样？

　　“你是不是还指望我戴上面纱和手套，再撑一把阳伞？”她拼命摇头，“我说了不穿。”

　　女裁缝茫然地站在维洛身后，但不敢阻拦，悄悄挪回工作台前和同样不明所以的另外两人窃窃私语。

　　卢卡偏过头思考了一会儿。维洛气愤又不安地等着。

　　“好吧。我去跟他们谈谈。”他招来店主，一起走进门内去了，留下维洛愣在原地。

　　这么简单？她怀疑这其中必然又什么阴谋。卢卡在隔间里好半天都没出来，显得更加可疑。她装作参观其他地方，顶着剩下两位裁缝的视线在门口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耳朵贴到门上打算偷听。

　　刚摆好姿势，门就开了。她匆忙直起腰看向别处，双臂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更无所谓的表情。

　　卢卡走出来，和店主人道了别。主人似乎有些不悦，看他们的眼神也略显古怪。但卢卡已经拿过外套准备离开，维洛于是也跟上去。

　　“怎么了？你们说了些什么？”

　　“总得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案。”他含糊其辞地说，转头又对她笑了笑，“不要担心。就像刚才说的，你穿制服去也没关心。”

　　维洛哼了一声。“一开始就该这样，也省了一堆麻烦。”

　　“不过真可惜。那裙子的颜色很适合你。”

　　“不管你脑袋里想出了什么样子，”她打了个寒颤，“最好都马上给我忘掉。”

　　但卢卡笑起来，故意摸着下巴装出玩味的神情。“没门儿。”他说。

　　这是一天之内维洛第二次揍他。多亏几年下来在学校内外打架的丰富经验，她已经能够控制好拳头的力道了，至少卢卡肯定不会真的给打出什么伤来，一边喊疼求饶的时候他也还能不停地笑。

　　回到住所时，维洛正把他的脑袋夹在手臂下边，拼命揉乱他的头发。

　　“出什么事了？”施密特太太匆匆从楼梯上奔下来，大约是被他们的吵嚷吓着了。

　　维洛立时放开手。卢卡腾地站直了，把衣领和乱七八糟的头发理顺。维洛偷偷朝他瞥了一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喘着气，脸有些红。

　　“嗯？我们很好，”他很快摆出无事发生的态度来，“只是在路上走得太快了……我有些渴，还有茶吗？”

　　施密特太太还是紧皱着眉，但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厨房去了。

　　“来杯茶？”卢卡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没有再提裙子的事。维洛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跟着他进厨房时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事后想来，再裁缝店里时她本不应该那么快就抛弃由直觉而生的怀疑。毕竟此前已经有过先例可以证明，卢卡确实不会骗她，但偶尔会将某些关键的事情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