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谎言》爱因斯弹簧

25、第25章 寻回犬

　　因为大雨，将近天黑时阿列克谢决定停留在村外路口的旅店里，而不是像昨夜一样走到下一个镇上。维洛不想停下，因为这速度比预计要慢太多，她只想离卡勒拿越远越好。但是载他们的车夫转眼间已经牵着骡子钻进棚里去了。维洛咂咂嘴，不得不跟阿列克谢进屋。

　　她的父亲点了煎蛋，洋葱烧羊肉，一块牛杂馅饼。维洛没什么胃口，只抿了两口酒。阿列克谢瞥了她一眼，“想来比比看吗？”

　　她看了一眼杯子，推开它站起来，“不了。如果你醉得骑不动马，至少还要有人扶你踩上马镫，看着点行李什么的。”

　　这间旅店很小，歇脚的人寥寥无几，但走回房间的时候维洛还是感觉到几束怪异的眼神。

　　蠢货。维洛冷漠地走远，回房间锁上门。她擦了擦身体，换了件干衬衫就爬上床。翻身时床板嘎吱作响，床单底下垫的干稻草也很薄，远算不上舒适。但她不在乎这些，只是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立刻就睡着，别再梦见那些烦心事。

　　直到一声巨响将她从梦境的边缘猛地扯回来。她腾地坐起，听见底层有人在喊叫，夹杂着大声咒骂。很显然有人在打架。

　　维洛下意识跳下床两步冲到门口，这才想起自己距离卡勒拿已经有五百多旧里的路。她不需要为此操心，这不会再是她未来需要负担的职责。

　　她拍拍脑袋。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出去看看。最好不要闹出人命。

　　披上外套下楼梯后她发现有好几个人正聚到大厅门口往里观望。里面一片寂静，但没人进去，他们看起来既疑惑又惊恐，互相间窃窃私语着。维洛挤开他们，手放在腰间的匕首上大步踏进大厅，全身紧绷，做好了面对恶徒的准备。

　　她用力眨眨眼睛，又抬起手揉了揉，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是卢卡。他的头发和旅行斗篷都在往下滴水。与此同时，他右手掐着阿列克谢的脖子，把这个和他一样高，但要比他粗壮两三倍的男人按在墙壁上。那把短剑已经出鞘了，被紧握在他另一只手里。阿列克谢似乎完全无法挣脱。他胡子下的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另一个人，维洛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是暴风雨里从钟塔上摔断腿进了医院的科勒·达托雷，正坐在旁边一条椅子上，手捂着额头，有血顺着侧脸滴下来。

　　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请让一让。”维洛大声说，把挡住路的人推开。

　　卢卡是第一个朝这声音的方向回头的，因此也第一个看见维洛的金发从暗沉的一片灰尘中显现出来。看起来他想对她说话，却因为这片刻的疏忽被阿列克谢找到了机会，不仅一瞬间挣脱了他的把控，还反过来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猛掼到地上。他的手腕被捏住了，短剑一点一点地从指尖滑出去。

　　“阿列克谢，放开他。”维洛说。

　　阿列克谢一边咳嗽一边骂骂咧咧：“你没瞧见他把你的老父亲打成什么样？”

　　“我猜是你先出手打了别人。”她朝科勒挥挥手，“他可是刚出院不久。”

　　“是他自己说他害得你受了罚，才想来道歉！这不是丢下你跑了的一个小混蛋吗？”

　　维洛烦躁地叹口气：“不是。他是摔下来那个。”

　　她老爹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盯着科勒：“哦老天。你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又来道什么歉……？”

　　科勒耸耸肩。维洛推开阿列克谢，抓住卢卡的领子把他捡起来，拖向门口。

　　“维洛，维洛……”卢卡脚步不稳地跟着，抓住她的手臂，“我们得谈谈。”

　　“不想听。”

　　“早上我去找过亚特蒙特夫人了——”

　　“哦，真棒。以后你该多找找，毕竟你老忘不掉她。”维洛把他推到台阶下的雨里。

　　“——问她你们朝哪个方向走了。我们找了你一整天！”

　　“行了，你找到了。现在回去吧。”

　　“可你也得回去。科勒已经作证了，停学的处罚也撤销了。”

　　“我不在乎那些了。”

　　卢卡摇摇头，仿佛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你的梦想怎么办？”

　　“我的梦想。”她说，“你不想放我走，就只是因为这个吗？”

　　现在他们俩全站在黑夜的雨里，屋门里透出来一小方昏暗的灯光落在他们脚边。卢卡脱下旅行斗篷，想披到她身上。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他说。

　　维洛确实感觉到冷。出来时她的衬衫就被飘雨打湿了，贴在皮肤上。但她把斗篷甩回去。卢卡站着，没有去接，任由斗篷滑落到泥水里。他的躲闪的眼神，苍白的脸，因为压迫而急促呼吸的喉咙，无力的湿而冷的手，很难说让她感到的是绝望还是愤怒更多一些。

　　她把他甩开了。“你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你就是打算躲在这后面，拿我的梦想当你的借口。”她飞快地说完，喘了口气。她胸口刺痛，却也爽快多了。

　　卢卡垂下眼睛看着地面，惶惑地捋着额前湿淋淋的头发。雨水从睫毛上滑落下来。

　　“走吧。”维洛又说，“就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你，所以我才要离开的。”

　　她扭头就走。她知道卢卡只会像以往那样站着，然后转身离开。他不会挽留，也无法挽留她。

　　但这一次卢卡拦在她面前。

　　“我可以……我可以离开皇都。我到海上去——不，我不去。你不会允许我写信的。我会发疯。我想离你近一点儿。我就呆在三一学会的浮空岛上，不再下来了，好吗？但是你得回去，这对你很重要。你得回学校。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留下，就不会再见到我了。你问我要什么，而我说的是实话，但又不是……你明白吗？”

　　“一点也不明白。”她气得要笑起来，“平时你不是挺会说话吗？赶快说清楚，要么就滚开吧。”

　　他的嘴开合了好几回，“我会回去的。我就说一句话。”

　　维洛朝里面喊道，“科勒·达托雷！去找辆马车！快点儿，说完这句话格洛斯特先生就该回家了！”然后她转回头，“好的，说吧。”

　　卢卡深吸一口气。但当他张嘴时，科勒恰好出现在他们身边。

　　“很抱歉害你受了不公平的处罚。还有，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科勒郑重其事地伸出手同她握了握。

　　“应该做的。”维洛咧咧嘴角，又拍拍他的肩膀，才拿眼神把他赶开了。现在她只想看看卢卡还能说出什么来。不过不管那是什么，她都铁了心不会再动摇了。

　　卢卡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他低下头，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她。是那枚嵌了瞳角石的指环。

　　第一次将这指环举到她面前时卢卡也就像这样腼腆。他的温和的侧脸被宴会上的光源照亮，另一枚鹿首的指环仍戴在他左手上。他告诉她这指环的功效——是为了抑制她狂暴的血，而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他带着那样无辜的神情急于撇清与她的这层不合道德的关系。

　　维洛笑笑，却并不伸手去拿。“没有必要。大部分时间我都能控制自己，远离了军队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威胁。何况我不准备再拿你的任何东西了。”

　　一辆轻便马车从东面的路上慢慢走来了。

　　“对不起。”他终于说，“我不得不用指环当借口才敢来找你。用你的梦想当借口才敢挽留你。我伤害你很多次……才敢承认……”

　　马车停靠到他们身后的树下时，闪电的强光突然劈开整个世界。随后雷声在极近的某个屋顶上炸响，在整个平原上奔腾开去。

　　“承认什么？”维洛在雷声里问。

　　卢卡笑起来。他的手猛一颤抖，指环掉入地面的泥水中去了。

　　“听起来会很可笑——承认我是被爱着的。有很少的人爱我，而你——比他们更爱我。”他很快地说，水滴从他脸上不断地滚落下来，“承认我爱你。”

　　维洛张了张嘴。她挥出一巴掌打在他脸颊上。太轻了。只是让他身体晃了晃，脸上浮出指印，嘴角涌出点血来。在他能够想到要钻进马车逃跑之前，维洛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牢牢压在身后那棵树的树干上。

　　“这还需要你承认吗？”维洛声音颤抖，“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先生。”

　　卢卡闭上眼睛，像个等待死刑审判的犯人。“我不奢求原谅。”他说。他仍旧这么说。维洛宁愿他失去理智地乞求原谅。那样她就能自然而然地出了这口气然后原谅他。

　　但现在还不行。她血管里涌着更强烈的冲动。她用膝盖抵住他的大腿，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使他不得不抬头。短剑就在他手边，然而他是从不敢把魔法用在她身上的。她分不清这一点让自己更想揍他还是更想亲吻他。

　　在这个场合下大概揍人更合理些。可惜，她的手刚举起来就被人抓住了。维洛转过头，差点撞上阿列克谢的胡子。老猎人轻易地把她从卢卡身上拖开。“回屋里去。你要感冒了。”

　　“闭嘴，走开，我自己能处理！”她反抗着。

　　“别。要是你给人抓进牢里，我真的没钱赎。”老猎人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把拽过卢卡将他往屋里推。维洛追上去，被他用手臂挡开了。

　　“冷静点。”他淡淡地警告道。

　　卢卡有些茫然，“可我还有话……”

　　“我知道，我知道。”阿列克谢敷衍地答应着，“您先休息一下，等到明天早上我们慢慢讨论。马车先走吧！去，去！这位先生明天再回去。”

　　科勒朝他们挥挥手，接着便真的驾车走了。

　　维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老爹把卢卡拖走，听见远方翻滚的雷声之后才清醒了些。她把湿透了的斗篷捡起来，又从泥水里捡回那只指环。她慢慢走回屋里去，心里嫌恶自己差点失控——她竟然在想揍人之前还有过别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