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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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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茹媛是唐府主母,这一晕,晕得是人心大乱。
女使急忙出府请了大夫,待大夫到了,进屋绕过屏风,隔了帐子来诊脉,只说是李大娘子气急攻心,开了几副安神药,交代仔细静养一段时日,便又退了出去。
“原只想自己痛快,自请和离,却不料害得娘这样……”
唐莞望着床上躺着的母亲,心中愧悔难当。
唐明贤心疼他这个娴静淑德的娘子,也心疼他这个到了和离地步的长女,目光在娘子与女儿面上来回逡巡,良久沉默不语,半晌后,最终只是重重一叹,出门去与大夫请教调养之事。
唐瑜是男子,不好在母亲房内久留,默默拍了拍唐莞的头,以示安慰,也随父亲出去了。
接下来的数日,唐莞每日勤勉照料母亲,不敢露出半分愁容,只怕惹母亲伤感。
李茹媛原本也是书香世家出身,通情达理,这几日见女儿神色开朗,与归家那日截然不同,心中愁绪便也渐渐舒展,只是心里仍记恨着那陆无幼,想着待身体完全复原了,亲自提那不肖的畜生来问话。
且说陆无幼那日,亲眼见一向温顺的妻子如此霸道离开,心中茫然慌乱。
倒是唐老太“处变不惊”,这几日得乐闲,早已寻了几个媒婆,四处为她张罗娶新儿媳妇的事儿。
原本唐莞咬死陆无幼,让他第二日就送和离书上门,但陆无幼心中期期艾艾,终究是有些舍不得,便在家中辗转反侧了好些日子。
今日正是秋高气爽,他带着和离书打算出门,却又鬼使神差,回到唐莞曾住过的屋子里转了转。
从前的衣箱妆奁,早被翠娥等女使丫鬟清点带回唐府。屋子空空荡荡,隐约还有几分木兰香。
而后他眼皮一跳,见到妆台上竟是一柄黄澄澄的凤头钗。
——那是当初向唐莞的下聘之物。
陆无幼心思百转,默然将凤头钗放入袖中,又去寝房里另带了些银票与地契。
他想着,若是唐莞见到从前的定情信物能回心转意,他也便顺手推舟,将银票地契给她做保证,接回她来,那也算是美事一桩。
他虽不够勇敢,但总归还是爱着她的。
陆无幼登门时,唐莞正陪母亲吃果子,只听得翠娥附耳来说:“陆家来人了。”
她眉心一动,不露声色将果子放回盏中,讶异道:“什么?隔壁的猫儿又来我房里叼衣裳?”
李茹媛听了,倒信以为真,连忙朝翠娥道:“赶紧将猫儿轰走,仔细你们姑娘的闺房。”
翠娥笑了笑道:“谨遵大娘子吩咐,”而后又低眉询问了唐莞,“姑娘可要同奴婢一同去发落那猫儿?”
“你先去便是,我在这侍奉完母亲,随后就去,”唐莞又为李茹媛斟了杯碧色莹亮的热茶,面色平静,“你也不要惊动爹爹大哥,还有孙姨娘那边。那猫有些难缠,你先将它捉住了,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便是。”
翠娥依言退下,李茹媛拿帕子抿了抿嘴角,催促起来:“好孩子,你也跟着去好了。娘这儿不需要你侍奉,你且忙你的去。”
唐莞浅笑道:“娘,我这些年极少回家,想你想的厉害。这几日时常陪你,也总觉得不够。就怕自己是在做梦,梦一醒,你和爹爹大哥,就全见不到了。”
“女儿家嫁到谁家,便是谁家的人,你极少回来,是极好的做法,娘不会怪你的。从前我就交代过你,娘家不必总回,让外人瞧见了会多出许多非议,”李茹媛眼中泛泪,“娘又何尝不知你想我,你总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娘看着你长大,自你嫁到陆家,也是日日都牵挂着你。”
肺腑之言,至亲之情。
唐莞鼻尖发酸,又不想落泪惹母亲伤怀,连忙掩饰着起身:“那娘先在这用果子,我去去就回。”
她走出去掩上房门,分明都走上了游廊,却又回身想再确认一次,推开门重新看过了,见母亲还坐在桌边,知道这不是梦,心中才安定下来。
重活一次,她将情意看得比以往更重。惟愿家宅安宁,所爱之人长长久久。
陆无幼坐在唐府前厅,身侧案几上,是翠丹端来的一盏清香沁脾的碧螺春。
他却不敢去喝,更不敢四处张望,只能局促不安地捏着袖口,摸到那柄凤头钗,他心中便能稍微少一些负罪感。
——他安慰着自己,无论如今是何收场,起码他是付出过的。
正想着,唐莞已经莲步妙曼,轻轻走了进来。
她言语平淡,也未曾多看他一眼,径自坐到了另一侧的圈椅上。“和离书可带来了?”
陆无幼咬了咬牙,没有掏出和离书,却是拿出那凤头钗来,起身送至她面前,诚恳赔笑着。
“莞儿,你可还记得这个?”
唐莞低眸一看,心中冷笑:“记得。幸亏翠娥明白事理,把这钗留给了你没有带走,否则等你老娘问起来,还当是我眼馋这物事,我又该满身是理也说不清了。”
陆无幼殷殷切切,还是捧着那凤头钗:“莞儿,我不想与你和离,若你也还眷顾我,我可以安置另外的宅子,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只要你回来,我以后一定好好护着你。”
——安置另外的宅子?
那她不就成了一个没有名分的、连小妾也不如的女人?
唐莞嗤地一笑,一双杏眼却越来越冷:“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但你却看错了我,更看错了你。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想让我继续与你过日子?我告诉你,你是痴心妄想!”
记得上辈子,这个男人在休了她之后,也是用甜言蜜语留下她,将她安置在城东的一处老宅里。
却不料这一世,她又遇上了他故技重施。
有时候她真的看不懂面前的这个男人。
明明如此懦弱,却还能生出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
可在那会儿,唐莞却百分之百地听从了他。
陷在他为她挖的三尺陷阱里,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谎言,继续做着长相厮守的美梦,与他过了一段苦命鸳鸯的日子。
而陆无幼对她承诺,终有一日,他会将她从老宅重新接回去。
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在休了唐莞的第五日,陆无幼遵从他老母的安排,另娶了一户王家的小姐。
可怜唐莞对他深信不疑,始终被蒙在鼓里。
该说是幸还是不幸?陆无幼骗过了一心信他的唐莞,却没骗过一个刚进门的新妇。
私情败露的那日,唐莞正在那偏僻老宅,为陆无幼浆洗衣衫。
这种粗活,她如今只能亲力亲为。
从前她在陆宅的那些女使丫鬟,已经全被她发放卖身契,回了老家。后来她嫁入王府带着的翠娥,还是重新买回来的。
她只有这个法子,放掉身边的人,连唐府都不许她们回去。
她傻傻地认为,唯有这样,自己无名无份独居此处的消息,才不会传到父母兄长那儿。
——因她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却是天边一道惊雷滚滚而过,唐莞见要下雨,急忙将浆洗盆子手忙脚拖回屋里。
可笑这院子巴掌大,庭院连一处躲雨的地界也没有。
而后一群不速之客撞开了门,又有几个妇人冲进来,二话不说便是对她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
一位年轻妇人尾随进来,满身金玉,面色凉薄鄙夷,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推倒在地上的她:“好好教训这个不知检点的货色,被休了还要一直死缠,简直丢尽了他们唐家的脸!”
不知何时下起大雨来,明明已是秋日,雨不该这样大才对。
可那些雨点似石子一般,密密麻麻砸下来,唐莞避无可避,灵魂都仿若被击穿,遍体鳞伤。
那年轻妇人自去了屋檐下避雨,嫌弃地将门边的扫帚踢开:“这样的鬼地方,偏他也肯来!”
也不知拳打脚踢了多久,唐莞渐渐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个婆子上前小声道:“娘子,她终归是唐家的嫡长女,想必郎君对她也有几分情谊……若真打出事来,只怕不好交代。”
这些粗使婆子做惯腌臜事,也极会听耳风,听了这“打出事来不好交代”的话,便将拳脚改作用手去掐去拧。
这样伤口小,不会伤筋累骨,却比拳脚更要疼。
仿佛过了好几辈子那样漫长。那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到最后,那王娘子啐了一口,带着一帮人扬长而去。
唐莞蜷缩在雨中的泥泞地上,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了。心里茫然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然而最可悲的是,即便受到这样的折辱,她心里竟然还是想着他。
她想着,如果他能救一救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他并没有来。后来过了许多年,她才知道,那时陆无幼就躲在门外,一直没敢进来。
她不愿信,不敢信。陆无幼竟然一边海誓山盟,一边瞒着她另外娶妻。
也是那一日,她终于彻底死心,后来属意赵思骋,成了他的妻。
唐莞没有自己的心腹侍女,受了这非人的折磨,而后晕在这院子里,吹了足足一夜的寒风。
并无一人来救。
第二日,陆无幼做了最后一点好事,请了大夫。
一进门,唐莞已经半如死人。
那大夫认得她,转头便叫唐家的人来救女儿。
唐莞这才被救回去安养,捡了一条命,但由此元气耗损,更难怀胎。
她的私德名声,也被越州人骂进了泥里。
即便后来有赵思骋爱她护她,陪她吟诗作曲,陪她雨雪风霜,可她的身心,却仿似三月夭折的兰花,已不剩多少生机。
如此,才有了她在王府受辱后,大病一场,油尽灯枯。
若这一世的她,还是信这男人的鬼话,那还不如自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