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99、诸神

　　未央城，全城魔兵倾数出动，岳晦与岳朔设下禁制，将长空逍遥关入其中。

　　“荧惑大人，待我们大胜归来，您便能与从前一般，为我们升起太阳了。”岳晦眼中虔诚与狂乱交织，“届时，我们定如您所愿，再不杀一名善者，只守着我们的未央城。”

　　岳朔虽有犹豫，最终仍选择站在岳晦一边，两人化作黑色魔气，射向晨曦国方向。

　　这五千年来，岳晦岳朔修为也增长不少，若对付当年的海神鸿溟，与此刻的长空，这道禁制或许还能撑上半个时辰，然而他们不知，逍遥已不是当年只会胡乱施放神力的海神。

　　逍遥数道符箓贴上禁制：“少爷，摄入灵气。”

　　长空灵气摄入，符箓大亮，登时将禁制炸得四分五裂。

　　“我自己去，你速速回逍遥界。”长空化龙腾空。

　　逍遥却不听他的，娴熟地搂住龙颈：“少爷，你如此担心我受罚，我更是舍不得走了。”

　　-

　　晨曦国北城墙上，诸神落下。

　　飞雪率先化冰凤，一头栽入战场中，冰风卷出，顿时将第一波先锋魔兵冻住。踆乌跃至晨曦国兵阵最前，展开双剑，刺目金光如巨刃扫出，瞬间便将冰封的魔兵削成碎片。

　　太白扬首，豪放地饮了一口酒，却不入阵，扬首一张，将一面可抵御一切的屏障罩在晨曦国兵阵前。重华在他身侧，俯瞰战场，飞雪与踆乌对付这群修为不高的魔兵，根本是压倒性优势，无需他出手。

　　不远处，一尾火叁鸟引领更多的魔兵大队，飞奔而来。

　　“我与他战！”飞雪一见南风，对流霜之死的懊悔与愤恨一股脑冲上心头，羽翅大张，如一朵巨大的冰云般，急飞过去。

　　红白二鸟一遇，立时以冰火快速交击起来。

　　重华加入战场，与踆乌一人一侧，扬手召出藤棘，手腕一挥，棘条向四面八方蜿蜒延伸，长出无数利刃般的尖刺，战场之上，一时竟无落脚之地，魔兵们哀嚎四起，血流成河。

　　未央城中修为高的一批魔者，在神魔大战中九成殒没，此后数千年中，余下的魔修守城不出，大多安于一隅，修为也多未提高，与几名神祇对上，战力天差地别，不过一刻钟，魔兵已折损过半。

　　高空之上，南风在众魔中，虽属修为极高，但对上全力以赴，且毫无后顾之忧的飞雪，也渐渐落了下风，打了这一会，一侧羽翼已被冰霜完全冻住，所出魔火也逐渐变弱。

　　重华浮于战场之上，眺望远方，只见视野尽头，有两束光一黑一红，一前一后，以极快地速度向战场而来。

　　“这不是龙神么。”踆乌甩甩双剑，上头魔血被剑锋上的灼目日光蒸发，他阴阳怪气道，“我说得没错吧，木灵神，出诛神剑吧。”

　　一句话的功夫，已能看清来者身形。

　　重华观望上方，祭出诛神剑。

　　岳晦岳朔并肩而行，其后赤龙紧追不舍，赤龙张开前爪，挥出灵火，火焰熊熊缠上前者。

　　岳晦与岳朔同时布出魔气在周身，岳晦大喊：“大人，我们这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们就该住手！”长空终于超过两魔，龙身一蜷，盘在两者身前挡住去路，而此时，他们已离战场十分近。

　　岳朔俯瞰战场，魔兵大阵一片狼藉，其中最强的南风，也被飞雪打得几乎落败，战场中，那几道曾大肆屠杀未央城魔的熟悉身影，她永远不会忘却，而此刻，站在诸神祇之前的，正是他们的荧惑大人。

　　“大人，你终是与他们站在了一起。”岳朔凄凄一笑，眼中红光燃了起来。

　　“我从未与他们站在一起，是你们忘却本心，冥顽不灵！”长空喝道。

　　岳晦岳朔已完全失去理智，两人并肩而立，同时抬起覆面一侧一手，环过对方肩膀，斗篷下的手，是尚未生长完全的一团血肉，随着他们的动作，竟融入对方身体中，接着是半边身躯，半侧脸，直至最后，彻底融合成一个半身男半身女的异形人。

　　长空化回人身，仰头双眼一闭，复又睁开，眼中的动摇褪去，决然唤出燎原：“魔者岳晦岳朔，广布摄魂囊，制造灾祸，屠杀凡人，当诛！”

　　逍遥眼中魔气已全部消散，环视下方，没有动作，仿佛在静待什么。

　　“龙神，你勾结两面魔，与魔修同流合污，当诛！”踆乌见重华迟迟不动手，举着双剑便要杀上来。

　　逍遥旋身站到长空身后，握紧折扇，随时准备出扇。

　　太白先他一步，拦在踆乌身前：“龙神分明要诛魔，你莫血口喷人。”

　　“金灵神也是要违背天之道么？”踆乌调转剑锋。

　　摇光本在远离战场处记录一切，见状赶了过来，念出书在卷轴上的记录：“龙神欲诛魔。”

　　重华收起诛神剑：“看来这一次，龙神不会重蹈覆辙了。”

　　长空舞动燎原，灵火暴燃，毫不留情卷向两面魔。

　　这举动，饶是踆乌也无法再说什么，不屑冷哼一声，落入残余魔兵中，双剑狂扫，对他们发泄心中不满。

　　两面魔双目红得如点燃的血液，周身黑色魔气遍布，张牙舞爪地向四面八方扩散，男女两道声音齐出，回荡在天地间：“天道不公！当诛！”

　　“放肆！天之道岂是你一介魔修妄议！”重华广袖挥动，地面上，无数荆棘蔓延交织，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空隙，数棵棘树拔地而起，齐齐刺向上方两面魔。

　　两面魔身为魔修中最强，两人合体，将魔气催到极致，一手侧出，挡住灵火，另一手向下一挥，魔气撞上棘树，竟堪堪与二神打了个平手。

　　逍遥手紧握折扇，警惕环顾四周，看得却不是两面魔，视线在诸神间轮转，似乎想从他们的行动中，发掘出什么。

　　太白亦加入其中，在长空、重华与逍遥周身，设下护障，看到逍遥耳际龙骨钉，面上诧异之色难掩：“逍遥，趁此刻混乱，诸神尚未顾及你……”

　　“多谢金灵神美意。”逍遥道，“我从不怕受罚，你知道的。”

　　话已至此，太白便不再多说。

　　不远处，飞雪大败南风，踆乌亦将魔兵拜平，最后剑锋一扫，耀眼日光亮起，将地面尸身与心魔一并燃成灰烬。

　　飞雪、踆乌加入讨伐两面魔的队伍。

　　雪原上空，一时间冰霜藤棘、光华火焰齐飞，种种神灵之力交织在一起，撞向两面魔。

　　两面魔目眦欲裂，倾尽全身魔气相抵，各属相气息相撞，顿时烟尘满天，火焰沿着棘树，烧向大地，烧融冰雪，整片雪原之上，蒸腾起无数白烟，模糊了视野。

　　两面魔根本不是诸神对手，才几个喘息，魔气便被逼退至眼前。他双掌一收，将魔气全部拢至周身，化作一个黑色圆球，紧紧护住自己，饶是如此，数息后，圆球表面开始龟裂。

　　“天算什么！”两面魔怒吼一声，猛然大笑起来，身躯一张，主动散去魔气护障。

　　所有攻击加诸于身，瞬间就将他冲击得不成人样。

　　燎原缠在两面魔颈项，引着灵火，周围全是烟尘，长空看不清前状，只听两面魔道：“魔者不灭！你们都去死吧！”

　　以诸神判断，两面魔此刻定是魔气耗竭，不可能还有还手之力，还能做什么？

　　只听重华忽然一声大喝：“大家小心！踆乌，照亮周围，驱散烟尘，看他要做什么！”

　　踆乌闻言立时出剑，日光推动烟尘后退，空中视野终于重回清晰。

　　只见两面魔正前方，长空以鞭相对，在他不远处，逍遥展着扇面，将灵气送入他周身屏障，重华则在两面魔身后，另两侧，分别是飞雪、踆乌，与太白。

　　两面魔身躯急剧缩拢，身周冒起黑烟，仿佛一团正燃烧的异物，被强行压制。

　　魔者有一同归于尽的战法，便是将自身魔气全部聚拢至一点，以身躯做容器，用心脉引燃自爆。这一招，神魔大战时已有不少不惧死的魔修使过。

　　“他分明没有魔气了，怎么能……大家快让开！”重华大喝一声。

　　诸神快速后退，然而已经太迟了。

　　长空直面两面魔，离得又是最近，若承受下，定然重伤。

　　逍遥此刻也顾不上隐藏了，他习过凡间术，像摄魂咒这般，能以一人之力广布的咒，都有咒心，与魔修的自爆损招异曲同工，甚至威力更大。他知道这自爆并非源于魔气，当机立断，飞速书出能抵抗咒心的符箓，射至长空后心，于此同时折扇中靛色灵气旋出，注入符箓。

　　护障立时张开，炸裂的冲击也至近前。

　　“龙神小心！”正这时，重华竟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将长空往下方一推，自己站在了两面魔正前方。

　　这变故实在出乎意料，同样要做此举的逍遥因布护障，迟了一步，扑了个空。

　　冲击波荡开，咒术之力裹挟着两面魔五千多年的修为，撞在诸神之身。

　　纵使数重屏障在前，仍无法抵挡如此强大的力量，长空被重华推至两面魔正下方，所受波及已是诸神之中最小，却仍被撞得直直往下坠去。

　　空中诸神更是狼狈，向四方被弹开，重华直面冲击，全身被咒心包裹，即使此刻使出藤网抵挡，却也晚了一步，一身神袍被炸得褴褛，平日肃穆的脸上，全是淋漓鲜血……

　　逍遥在重华不远处，亦受了伤，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方才施加的符箓，是针对咒心的，长空绝对无碍。

　　地面上，烟尘未散，失了那枚海潮印的定位，逍遥无法判断长空具体位置，反正术也施了，隐藏的神力也展了，便不再伪装，双手结印，布出靛色神力在前，并书出两张符箓，增强自己被龙骨钉抑制的神力，拍向地面。

　　烟尘瞬间散去，长空快速落下，据地面不足一丈，而在他的正下方，赫然直立着一把尖峰朝上的浅金长剑。

　　诛神剑！

　　逍遥甚至来不及出声警示，眼睁睁看着长空周身屏障，被诛神剑一举刺破。

　　长空背对地面，屏障破裂，才感知有异样，方一侧身，余光扫到诛神剑，身子已坠至地面。

　　而那把剑，不偏不倚，刺穿了他的胸膛。

　　“重华！”逍遥一声爆喝，急飞至下方，抱起长空。

　　长空低头看着竖在自己心口的剑，不可置信又茫然地看向逍遥，他知道这剑并非出自逍遥之手，然而为何这一次，他并为违反天之道，这把诛神剑却再一次判了他灰飞烟灭。

　　“少爷，你别乱动，我能救你！”逍遥将神力送入长空伤口，但他清楚得很，上一次诛神剑出自他之手，他有主动权动手脚，然而这一次，太迟了……

　　胸口被诛神剑灼烧的痛楚，与逍遥清凉怡人的神力一同涌来，长空忽然笑了起来：“罢了，幸好这一次，诛杀我的不再是你。你也无需在我与天神界间，再纠结了。”

　　逍遥施加在长空之身的神力，越来越强，那是因他左耳垂下，那枚龙骨钉正在渐渐消隐。他一言不发，靛色眼瞳中，隐隐浮现出红光。

　　长空乏力地抬起一手，抚在逍遥眼角：“你竟会为了我入魔？逍遥，我也不愿与你同死，我们之间，在五千年前就断了。”他的嗓音越来越弱，平日里一副满是厉色的脸，此刻眉宇竟舒展开来，显得那张脸庞愈发清隽：“收起你的懊悔不甘吧，我不稀罕。”

　　“诛神剑？”发觉此方变故，太白顿时惊了，“木灵神，这是怎么回事？”

　　重华擦了擦嘴角的血，靠飞雪扶着，才能勉强站稳，见状亦是难掩惊异之色。

　　他接下来之举，更是让在场诸神傻了眼。

　　重华松开搭在飞雪肩上的手，双手祭在胸前，缓缓拉出一把辉煌金剑，正是诛神剑。

　　“那把剑不可能是诛神剑。”重华道。

　　太白探过重华手中剑，货真价实是诛神剑，那地上的这把，只能是假剑。

　　假诛神剑忽而化作光粉碎裂。

　　诛神剑只有在拔出被诛者胸膛时，这一刑罚才算完成，长空被靛色神力包裹的心口，血液已停，然而随着金色光华，躯体依旧开始溃散，赤红色神袍与肌肤一寸寸化作红色光屑。

　　不过片刻，逍遥怀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丛无处安放的靛蓝神力，茫然四浮，最终落在地面。

　　耳垂上，龙骨钉散去，逍遥紧紧闭上双眼，猝然一拳狠狠锤击地面。

　　冰原由他指头骨节起，向四面八方龟裂出巨大裂纹，其间深靛色海水翻腾，涌泉般冲上大地。

　　“逍遥！你做什么！”太白喝道。

　　诸神察觉不对，立时升空。

　　一波啸浪铺天盖地卷起，将战场之上所有遗迹统统卷入雪原之中，亦将逍遥裹覆其中。

　　啸浪平息，北郁雪原重回平静，深靛色的地面辽阔无垠，落上新雪，仿佛今日一战，未曾发生过。

　　逍遥睁开眼，眼中红光已全然褪去，他负手起身：“上九天。”

　　“你被贬黜流放，私出逍遥界已是大罪，居然还妄想再上九天。”踆乌大声斥责。

　　“九天？”逍遥勾唇一笑，却满是寒意，“我的天之道，从不是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