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95、骨钉

　　地火镜中，画面暗下，重归平寂。

　　长空脸上哧一声轻响，竟是一滴不知何时悬上眼角的泪，被地火蒸发。

　　他一手按着地火镜，缓缓站起身。

　　“少爷，我已将清秋送入轮回门。”逍遥从后方而来。

　　长空转过身，眼中愤愤难掩：“你是送他入轮回门，还是杀了他？”

　　“自然是送他入轮回。”逍遥感觉到不对劲，手中蓄起一道不起眼的灵气，探向长空后背。

　　那道符箓，不见了。

　　长空手掌一伸，那声逍遥无论如何唤不出心头，徒手一挥，一道灵火朝逍遥送去：“我信任你，你却如此戏耍我，有趣吗？”

　　逍遥挥手召出一波浪，承下灵火：“我确实送清秋入了轮回，少爷若不信，大可去看一看轮回门记录。”

　　“你神力何来？你的神力不是早已上缴？”长空根本不信他，两手往地面一覆，灵火如蛇般游出，环绕在逍遥身周。

　　逍遥却浅笑起来：“少爷，你分明是信我的，否则为何招招都留了余地？”

　　“前世，你背叛我，蓄意杀我，你要我如何信你！”长空大喝。

　　逍遥扬起头，引颈就戮：“少爷若不信我，便杀了我，我绝不还手。”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长空跃至逍遥身前，手中蓄着灵火，在逍遥颈项前不足一寸处停下，却迟迟没有下手。他不想知晓此刻自己心中，还留着什么企望，手指微颤着，始终无法按下。

　　逍遥道：“少爷，你信我。”

　　长空收手一握，将蓄集的，无处发泄的灵火，全部击在地面上。

　　一瞬间，大火从脚下向四面八方炸开，地火受灵火催动，烧得更加旺盛，群魔乱舞般，向周遭扩展。

　　一片火海中，长空怒然直视逍遥，而逍遥只是对着他云淡风轻地笑，仿佛五千年前，刺入他心脏的，并不是诛神剑，而是轻巧的指尖一指。

　　大火轰轰烈烈，烧在狱门上，两息过后，狱门承载不住如此猛火，轰然崩塌，火焰烧上幽冥大道。

　　一时间幽冥道上，鬼差们惨叫声、呼喊救火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外头响起重华的声音，随后，无数藤蔓蜿蜒，以灵气丰裕的枝叶，将道上灵火缓缓浇熄，而无法熄灭的地火，则被他以树墙压至狱门内，“龙神、逍遥，你们可在其中？快出来！”

　　“少爷，先出去吧。”逍遥道。

　　长空不理会他，几步飞跃出了狱门，并立时布出护障在狱门上，拦住自己方才一时冲动，酿成的大火。

　　“木灵神大人，帝神如何说？”长空问。

　　“帝神未允清秋入轮回。”重华说完，对鬼相道，“把清秋魂魄带来，行刑。”

　　“这……”鬼相犹豫半晌，嘭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道，“木灵神大人，清秋方才已被逍遥大人送入轮回门，我们警告过他，可他不听，我们……”

　　“逍遥，你做何解释？”重华道。

　　逍遥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本以为，五千年过去，帝神会让你查，是因他已明辨黑白，不想仍是没有分毫长进。我无需解释，清秋是我放的，要如何罚，悉听尊便。”

　　一介神祇，已被贬至逍遥界，除了诛神，还有什么能罚的呢，但逍遥所犯之罪，并不至死。

　　重华道：“既然你如此说，那届时我带雷罚入逍遥界，你便无需多言了。”

　　“我说到做说。”逍遥伸手，“既然此事已结，木灵神可回天神界了。”

　　重华看向长空：“龙神不回去？”

　　“我稍后就回。”长空按捺心中怒火，咬着唇回道。

　　三人一道出幽冥界，重华不再多言，返回天神界。

　　逍遥界北，接壤幽冥界的曼珠沙华海中，长空快步行走，直至到逍遥界边界，才停下脚步开口：“地火镜中前世之事，我已知晓，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逍遥一直紧紧跟在长空背后，此时也不上前，只道：“如你所见，我杀了你。”

　　长空转过身：“我当年所作，以及今日所为，你也以为，我是错的？”

　　“你若帮着魔，天定不会容你。”逍遥没有直面回答，上前一步，拉住长空的手。

　　长空道：“我所帮非魔，而是善。天所诛却无论善恶，难道是我错了？”

　　“我从未说过少爷你有错。”逍遥道。

　　但所作所为，无一不表示，他不止不与自己站在同一方，甚至还站在对立面。

　　“你放手。”长空道。

　　逍遥不动。

　　长空甩开他的手，往前走去。

　　“少爷，你去哪里？”逍遥追上去。

　　长空不理会他。

　　逍遥道：“若回天神界，定要小心重华。”

　　“小心重华？”长空似乎听了个笑话般，嗤笑一声，“木灵神只会奉天神之命行事，而你呢？上辈子一剑捅在我胸口上，现在呢？又来戏耍我吗？”

　　逍遥无言，若坦言说是他所施符箓，极有可能被重华毁去，那么他阻止长空知晓前尘这一事，就足以让两人之间龃龉加深。

　　长空一手按在心口上，意识到什么，拉开衣襟，左胸口皮肤上，一道蓝色海潮纹路赫然在上。他忽然领会到了从前一次次，逍遥为何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这也是你所为吧？趁我当年还是虺时，落难之际，在我身上施了这么个咒术。”

　　他五指猝然收拢，将那一片海潮印，连同肌肤，揭了下来，顿时鲜血布满胸口与双手。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逍遥按住长空的手，将清凉水相神力注入伤口，血渐渐止住。

　　天神界舆图只能感知到凡间，逍遥界是死角，难怪这些年逍遥能在界中丝毫无恙。

　　他到底还有多少事隐瞒着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他若像前世一般，将长剑刺来时，长空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长空拨开逍遥的手，拢起衣襟，警惕问：“你神力何来？”

　　“海神之力。”逍遥道。

　　海神之力在土灵神处，这几百年来，将瀚海控得完全，不曾缺失过分毫，长空知道，逍遥这又是在骗他。

　　手再次按上心口，调动周天，神力在掌心凝聚。

　　“少爷，你信我。”逍遥靠近长空。

　　他就是从头至尾，对逍遥太过信任，才会被哄骗至此。长空挥出一掌，至逍遥心口，将拍下时，却顿了顿，转而一掌覆在逍遥左耳上。

　　逍遥完全不还手，只站着任长空作为。

　　长空放下手掌，逍遥左耳垂上，多了一枚短短的龙骨钉。

　　长空没想到逍遥竟半点未避让：“为何不闪避？”

　　“少爷不管做什么，我绝不会避开。”逍遥摸了摸龙骨钉，笑道，“倒是少爷，为何将它钉在我耳上，这是护心骨，若钉在心上，我整个周天运转都将被你封印，现下，最多封去我七成修为。少爷，你对我心软？”

　　“我只是警告你，坐好你的守界神之位，呆在逍遥界，别再上界烦扰我。”长空转身负袖。

　　“少爷去往何处？”逍遥又问。

　　“我去何处，再与你无关。”长空化作一道红光，离开逍遥界。

　　逍遥仿佛意犹未尽，还在摸那枚龙骨钉，面上的笑冷了几分。所谓护心骨，封印能力强劲，封印设下的同时，也是对自身的诅咒，护心骨与心一体，若要撤印，必须自毁心脉，同样的，若封印被更强大的力量毁去，施印者心脉亦将被损毁。

　　逍遥：“少爷的护心骨，看来我是无论如何动不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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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郁晨曦国，自重华离开后，未央城众魔并未停下攻势，不断冲击屏障，城中不止南风这种大魔，连城主岳朔亦出动，齐心协力之下，终于在一日后，在护障上破开一个口子，魔兵自豁口涌入，直杀向晨曦国。

　　清秋已被处刑，几名神祇亦全数返回天神界，晨曦国中，唯一有反击之力的，只剩下流霜。

　　流霜向飞雪传达战况后，立时片刻不待，化作白蛟，上了战场。

　　然而，他修为毕竟不强，此前日日靠清秋替他调息，只停了这几日，周天运行竟比之前更为混乱，灵气行径时，竟在好几处都遇阻滞。

　　流霜将飞雪最后带来的盛灵草服下，在高空中，向下方魔兵喷出冰息，南风亦化火叁鸟升空，并不袭击士兵，而是将魔火与狂风，扫向流霜。

　　流霜慌忙承接，却连半刻钟都支撑不了，冰霜逐渐减弱，他嘴角溢出血来，眯了眯眼，从高空坠下，落在魔兵战阵之上。

　　雪云中亮起一簇白光，射向战场。

　　飞雪终于得帝神允，下界救助晨曦国，一出云层，便看到流霜修为耗尽，化作人身，摔进凛承国敌阵中。

　　他迅速化作冰凤，落在流霜身前，羽翅一挥，将方圆五尺内敌军顿时冻成冰块，再一展翅，风起，敌军在飓风中化作冰屑。

　　魔兵中混杂了凡人，他这一下，也不知杀了几个，空中黑云渐渐汇拢，雷光开始流转。

　　南风挥翅，将魔火朝飞雪倾泻而来。

　　飞雪难得不恋战，将流霜驮在背上，就要折回。

　　南风哪会让他如此轻易逃脱，风火急追而来。

　　与此同时，在未央城兵阵中指挥的岳朔，见来了神祇，亦杀将上来，手向上一伸。

　　南风一个回旋，在岳朔身侧掠过，岳朔手一抓一跃，上了火叁鸟脊背，双手结印，汇聚黑色魔气，注入南风吐出的魔火中。

　　魔火瞬间膨胀，魔风亦大了一倍，卷到飞雪身后。

　　飞雪心急如焚，并未因快逼到后背的风火停留，也不顾及天顶异状，向晨曦国国都急飞。

　　雷罚没有劈下，空中的雷光渐渐暗淡下去，黑云散去，魔火却已至，烈烈燃烧着包裹飞雪。

　　飞雪祭出冰霜护在身周，灵水与魔火相撞，呲呲声不绝于耳，整个凤躯顿时成了烟团。

　　“烟团”终于落至晨曦国城墙之上，飞雪化作人身，回身双手快速结印，在晨曦国之上覆上护障，并将八成神力倾注其中。

　　魔火撞上屏障，轰然巨响，却没有突破，只留下数道细细冰裂纹。

　　飞雪一身白衣，已是灰污不堪，衣摆与宽袖还被烧出一圈焦黑。

　　他抱稳流霜，食中两指并拢，将剩余的神力，引入流霜心口，助他疗伤。

　　神力进入肌肤，却没能游走入周天——流霜双目紧闭，胸口的起伏已经停了。

　　“南风，撤兵。”岳朔道。

　　南风并不折返：“这护障不过如此，只要合你我之力，烧上一个时辰，必定土崩瓦解，此刻正是我们攻占晨曦国的大好时机。”

　　“方才冰凤杀了非魔，却没有降下雷罚，这种事，据我所知只发生过一次，便是在神魔大战战场上……”岳朔不再说下去。

　　言下之意，便是极有可能，接下来，将有其他神祇加入战场。

　　南风朝下方喝到：“撤！”

　　魔兵大举回撤，晨曦国士兵亦松了一口气，向后撤兵。

　　未央城中有护障，是当年荧惑将殒没之际设下，经年来，魔修们不断巩固护障，魔城之中，谁都可入，但若不得城主特允，不可施展魔气之外的力量。

　　岳朔入城，又将护障加固一番，才回了城主殿。

　　未央城城门外，长空望向大开的门扉。

　　五千年前，就是在此处，鸿溟以诛神剑，一剑刺穿他的胸口，在次之前，他自知已无回天之术，便在两面魔手中写下警示，并在其中注入大半神力，给未央城做了一道即使他灰飞烟灭，只要不断加持，仍不会消散的护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