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85、多事

　　“你？”露泽身躯一动，卫启明缓缓探出头，仔细打量逍遥。

　　只这一瞬，长空手中燎原卷出，精准无比地缠上卫启明额头，将他从露泽身躯中拖了出来。

　　不等卫启明反应，逍遥挥扇一展，水光化作丝线扫出，缠上卫启明手腕，生生将他两手绞了下来，那双手连带着傀儡线飞掠出去。鲜血顿时飞溅，逍遥扇面现出水雾，挡在长空身前。

　　卫启明一声惨叫，露泽失了指令，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子陵欲到露泽身边，却虚弱得连站都无法站稳，更别提升空，只能一边调整周天，一边忧虑满面地盯着上方动静。

　　“永和镇海神庙中的海神像是何模样，你可还记得？”逍遥问。

　　仇人模样，卫启明自然记得分明，他注视逍遥，终于发现他的面庞与海神像十分相似：“你果然是……”

　　他发了狂般，挥舞着残缺的手臂，朝逍遥冲来。

　　逍遥扣住他断腕，轻蔑道：“你的仇人不是我。”

　　卫启明目眦欲裂：“我父亲被你所害……”

　　逍遥打断卫启明：“你入魔，是对的，啸浪乃天之道所起，你的仇人，是天之道。”

　　“天之道……”卫启明小臂颤动，口中念着，竟一时有些恍然。

　　“你移海填海千年，中泽水涨，惊鹿山平，瀚海水面，可有落下分毫，瀚海沿岸，可有缩过一寸。”逍遥说得慢条斯理，对于卫启明却字字诛心，昭示这他努力了千年，却连仇人的一根毫毛都没能撼动。

　　“你父亲之死，是意外。”长空出鞭，缠上卫启明颈项，他以完全没了抵抗之力。

　　燎原收紧，长空喝道：“魔者妄图毁瀚海，制造中泽水患，波及平昌城凡人，当诛。”

　　灵火燃起，逍遥退开，卫启明绝望而又愤怒地长吼一声。火焰暴涨，将那腔无处可发泄的仇恨，与千年来徒劳无功的不甘，倾数化为灰烬。

　　心魔融在灰烬中，散列成丝丝黑尘，落上中泽水面，随着水波，缓缓漂浮到断手之上，丝丝缕缕沿着傀儡线，无声无息游移而上。

　　长空最后送出一掌灵火，将心魔残尘与断手一并焚烧殆尽。

　　傀儡线消散，露泽从空中坠了下来，在中泽水面上载浮载沉。

　　“露泽。”子陵化作蛟身，拖着身子游向露泽。

　　露泽睁开眼，眼中闪过红光，她看了子陵一眼，痛苦地摇了摇蛟首，蜷起身躯，游离子陵，仿佛背后追逐她的，是急需逃离的危险般，越游越快。

　　“露泽？”子陵根本追不上她，在后面唤道，“露泽，你去哪里？”

　　露泽充耳不闻，离开水面，腾入空中。

　　子陵要跟上去，尝试了数次，都没能从水中直起身子，嘴角鲜血潺潺流下。脑海中只余下那抹离开的熟悉背影，他再次奋力挺身，终是徒劳，最终蛟身一倾，沉入泽中。

　　“子陵！”尺木追上子陵，将灵气输送入他体内，带着他潜入泽中。

　　长空眺望远方，露泽身影已隐没在高山之后。

　　“少爷不担心露泽？”逍遥问。

　　“她已经清醒了，应当是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一时难以接受，放她静一静，会回来的。”长空确实不太担心露泽，“况且镜妖已除，大师兄能感知到那铃铛，若她迟迟不归，再去寻便是。我现下更担心的，是岳晦去向。”

　　一行人与中泽蛟一同入中泽，长空陪尺木看过子陵的伤势，确认无碍只需修养，又谈了些不会违背天神界规矩的话，并不想立时回天神界，便干脆回到中泽自己房中。

　　他一千年多年音讯全无，尺木却未动这院中一物，棋桌棋椅仍在，上面是长空离开前，最后一局棋的终结，逍遥的黑子胜。

　　“大人，我有些累了，你这有没有我休息的地方？”摇光根本不想打扰这两尊独处。

　　逍遥指指连云曾经住过的屋子：“自便。”

　　摇光翻着竹简，一顿涂涂改改，进了房中，关上门，不闻门后事。

　　“少爷，对弈一局？”逍遥坐在棋桌前，将黑白棋子扫入棋篓中。

　　长空这次久违归家，心情一点不好。令他烦心的不止岳晦逃脱，想到摇光入的那屋子本是连云所居，自无烟被诛杀后，便失了连云音讯，心中更是冒起一团火。自己悉心教导的徒儿，竟然如此不辨是非，也不知现下是否改过自新。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逍遥还在身边，然而他却因自己违背天之道，被夺取了海神之位。

　　长空拧眉落下一子：“岳晦会前往何处？”

　　“少爷。”逍遥伸手按在长空眉心上，轻缓地揉起来，“今日便休憩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议可好？”

　　与长空的体温相比，逍遥的手并不炙热，带着几分舒爽的凉意，长空闭眼，任这份清凉稍稍驱散心中的烦躁。再次睁开眼，只见逍遥正盯着自己笑：“下棋，看我做什么？”

　　“少爷可比棋盘好看多了。”逍遥随着话语，指尖顺势下滑，沿着挺拔的鼻梁，抚过稍显瘦削的脸颊，停留在侧脸。

　　“别动手动脚。”长空侧过头，落子。

　　逍遥起身，向前倾，直视长空，忽而俯下身，亲吻了他：“那我动口。”

　　“你！”长空别过脸，耳根通红，脑海里那些神神魔魔瞬间全部退散，“也不许动口！”

　　逍遥落座，笑盈盈道：“这不能动，那不能动，少爷难道是要我动身子？”

　　“你哪都不许动！”长空简直对这无赖没辙了，一字一句道。

　　逍遥焕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如此说来，是少爷想动我了？”

　　“不下了，没兴致。”长空对付不了逍遥的胡言乱语，红霞从耳根蔓延到脖颈，负袖进了屋。

　　“进屋便有兴致了？”逍遥尾随他入内，关上房门。

　　长空负气似的重重坐到床榻上，床底下一卷画轴咕噜噜滚出来，展开在地面上，是曾经他最爱看的海神诛魔图。

　　逍遥拾起画卷，坐在长空身侧：“我人就在这，少爷还藏着这半点不真的画做什么？”

　　“半点不真？”长空接过画卷，画面上，海神手执诛魔剑，将魔王荧惑的心口洞穿，“哪里不真？荧惑不是你杀的？”

　　逍遥：“是我杀的。”

　　“神魔大战前，你与荧惑是何关系？”这个问题，在长空心中藏了千余年，如今再次被这副画勾了出来。

　　“少爷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逍遥反问。

　　长空道：“他是魔，你是神，你们没有关系。”

　　“我若告诉你，荧惑不是魔呢？”逍遥缓缓说。

　　“岳晦说，你们曾经关系不一般，他便是你的偏颇？”长空问，“那你又为何杀了他。”

　　“少爷。”逍遥取走画卷，挥开扇面，召出一朵火焰形水流，将画卷烧得边角不剩，“我的偏颇，是你。”

　　长空不言，看着最后一滴落下的水，猝然侧身，按住逍遥肩膀，吻了上去。

　　这一吻，笨拙而又粗鲁，甚至带着几分无处发泄的怒气，长空推开逍遥道：“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你的偏颇，只能是我。”

　　翌日一早，长空打开房门，见摇光正守在门口。

　　摇光打量并排而出的两人，似乎在揣摩什么。

　　“你看什么？”长空被他看得不自在。

　　摇光问：“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长空不知他为何突然有这一问。

　　逍遥笑道：“睡得自然好。”

　　“那就好。”逍遥一答，摇光便不多问了，说道，“大人，中泽水患一事已了，我们何时回天神界复命。”

　　“我要查清岳晦去向，暂且不打算回去。”长空在棋桌边坐下，取出一把棋子撒上，摆弄起来。

　　逍遥问：“少爷有线索了？”

　　长空将一枚黑子掷入白子群中：“我昨晚想了一夜……”

　　摇光背对长空，对逍遥做了个口型：“你昨晚居然给他机会想别的了？”

　　逍遥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少爷想到了什么？”

　　“魔修的本营在未央城，岳晦受重伤逃匿，最安全的去处便是未央城。他说要收集千万魂魄，一定会想方设法大肆屠杀凡人，现下国师已除，师尊他们不日便会疏水，中泽水患这一法已行不通。”长空将白子推到棋盘一侧，另一侧放上一堆黑子，“北郁两国向来水火不容，战场又是名正言顺的杀伐之地。我猜，他伤愈后，很可能会挑起大规模的战争，甚至会为了收集魂魄，将战火蔓延到四境各处。”

　　“大人，这只是你的猜测。”摇光道，“未央魔若作祟，陛下自会下令诛杀，现下尚且平和无事，大人还是不要管为上。”

　　“未央城是魔城，我去诛魔，难道还要向帝神请令？”长空不满道。

　　摇光似乎打定主意阻止长空前往：“未央城中魔者众多，自神魔大战后大多已蛰居不出，若是贸然与众魔对上，天神界也会有所伤亡。”

　　“难道非得看着魔族屠杀千万凡人，天神界才会有所作为？”长空大声质问，转念一想，忽然问，“摇光，你也参与过神魔大战，关于未央城中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摇光道：“我所知的，都已说了，大人，此事不宜再管下去。”

　　“你既不愿管，便自回天神界复命吧。”长空转而对逍遥道：“逍遥，千万性命当前，你说我该不该管。”

　　“我若也说，让你不要管呢。”逍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