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34、分头

　　永和镇，一间简陋无比的民宅中，万弈弯腰拾起滚落地上的一颗贝珠，收进包裹。

　　他环视房中，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了，紧了紧床榻上的小布包裹。

　　一尾蓝背拙燕落在窗口，口吐人言：“要走了？”

　　“是啊。”万弈叹了口气，坐在床榻上，一手搭着行囊，“我在永和镇呆了五年了，再不换地方，恐怕就有人发现，我不会变老了。”

　　他初入魔时，是近三千年前，当时的他不过是个总角少年，满心不甘与怨恨，被滚滚江水折磨地奄奄一息，是师尊将他救了回来。

　　“你也知道，我资质不好，修为总提不上去。师尊还是当年救我时的年岁模样，我却已经看似中年了。纵使如此，放在凡人里头，这衰老速度还是异类，呆久了，总会被察觉的。”万弈又叹气道，“我很喜欢这儿，虽然不及平昌城富裕，但百姓淳朴，也没有什么剥夺生灵的祭祀习惯，他们很简单，只要我帮他们，就都会喜欢我。”

　　拙燕看向身后：“你弟子来了。”

　　一只小臂长的老鼠从窗口窜进屋中，化作人形，正是银艮。

　　他一见万弈，眼泪鼻涕便全部涌了出来，跪下，趴在万弈腿上：“师尊，兄长死了！我兄长他死了！”

　　“金精怎么会？”万弈见银艮少了一条胳膊，已是诧异，一听金精还丢了性命，更是骇然道，“他不是去瓦山村中，拘死者魂魄了吗？应当没有危险，怎么会死了？你的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兄长怎么死的，我被中泽的蛟抓了，他们帮着恶人，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回绒花家找兄长，就看见他的尸体被埋了屋子后头。”

　　万弈：“可检查过尸身，谁人所害？”

　　“被火相灵气穿胸而死。”银艮抽抽噎噎，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上，五官哭得全拧在一起，更显可怕。

　　“那收的魂魄呢？可有试过？”万弈轻轻抚着银艮脑袋。

　　“兄长的摄魂囊空了，我收的都还在，试了，真的有用！”银艮道，“我趁绒花睡着的时候，把你给我的符箓贴上，把魂力送到符箓中，她身上的疤，真的全部复原了。”

　　“什么？”拙燕扑闪着翅膀，震惊道，“那丑女害死你哥，你还替她修复容貌？”

　　万弈制止拙燕：“逐雨，别说了。”

　　万弈平日里太平易近人了，谁都不怕他，逐雨根本不理会，继续说下去：“那丑女见了金精化人，便指着你兄长鼻子，骂你们是怪物，金精受不了，就入魔了，然后就被中泽蛟给杀了。听闻中泽蛟向来只杀魔者，若不是那丑女害金精入魔，他也不会死了。”

　　“你说什么？”银艮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暴涨，“是绒花害死兄长的？我们这样帮，她却说我们是妖怪？”

　　“银艮，别想了！”万弈按住银艮眼眸，却按不住透出的红光。

　　“我要杀了她！杀了中泽蛟！”银艮一把掀开万弈手掌，尖利的指甲在手背上划出数道深深的血痕。

　　逐雨发出不屑的笑声：“他们两兄弟，还真是一副德行。”

　　魔气从银艮周身不断溢散……

　　门外，忽然有人唤道：“万弈大哥！有人找你！”

　　“银艮这样子，绝对不能让人看见。”万弈一掌拍在银艮背后，迫使他变回鼠身，覆上一道压抑魔气的印，“逐雨，你先带他走。”

　　“这么重的死老鼠。”逐雨念叨着，一翅膀扇晕狂暴的银艮，两只爪子夹着它后颈，竟将这身躯比自己大上几分的老鼠带了起来，飞出窗外。

　　房门被一脚踹开，万弈见是昨日帮着车夫的二人，一脸茫然：“是二位公子？有何事？”

　　长空手上执着堪魔令，令上红光已然暗下，环视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房中，没有银艮的影子，分明方才鸿溟感应道就在此处。长空打量万弈，仍未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恶相：“你是银艮师尊？”

　　万弈尴尬一笑：“小公子，你在说什么？”

　　这笑实在生硬，除了撒谎心虚，长空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长空去抓万弈手掌，要探他脉门，万弈手握拳收到胸前；“小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你若不心虚，便将手伸出来。”长空道。

　　万弈不动亦不言。

　　门外，数名散工拿着笤帚耙子要进屋来。

　　鸿溟站在门口，挡住他们去路。

　　“你谁啊！怎么乱闯人家家里！”

　　“你要敢对万弈大哥做什么，我们不会放过你！”

　　“切莫伤他们。”万弈急对鸿溟道，却见他只是负手而立，拦在门前，并没有动作，稍稍安心，对长空道，“请问公子，是何人？”

　　长空昂首道：“中泽蛟。换我问你，你可是魔修？”

　　“是。”万弈竟如实答道。

　　长空再问：“昨夜那讹人钱财的青年，可是你所杀？”

　　万弈一脸正色，既无凶犯的狠辣，也无反省之意：“是，他罪有应得。”

　　“他罪有应得，那他娘呢？”长空见识过银艮的善恶观，又听那穿山甲妖说了许多，自然知晓万弈的正色并非正义，而是缘自他的心中颠倒善恶是非。

　　“他娘？”万弈一脸吃惊，“我没有杀他娘，他娘怎么了？”

　　长空嗤笑道：“你是没有动手杀他，你这么多弟子，让他们动手便是。”

　　“我不过两个弟子，从未参与过永和镇中事，五年来，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万弈道。

　　“你承认便好。”长空手掌一探，灵气灌入束袖，火鞭入手，扬手挥下。

　　万弈急退至墙角，火鞭将床榻劈做两半，茅草纷飞，瞬间就燃了起来，火光直冲屋顶。

　　“有人放火啦！”

　　门外人大叫着，几人冲出去找人，还有两人拉扯着鸿溟，要进来救万弈大哥。

　　万弈一看这情形，当即就地一滚，破窗而出。

　　“正合我意。”长空正想着此地束手束脚，恐伤到凡人，该怎么把这魔修引出去，想不到万弈竟自己跑了出去，立时追上去。

　　鸿溟挥扇施出一片水，浇熄火焰，随长空而去。

　　万弈与他几名傻弟子显然不同，聪明得多，收敛起魔气，在房宇间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长空站在屋顶，环视周遭，连人影都没找着，再看堪魔令，也没有丝毫动静。

　　“银艮在何处？”长空问。

　　鸿溟牢牢跟在他身后，指向永和镇西口：“往那儿去了。”

　　大白天的，两人在房顶跳来跃去，已引了下方不少镇民围观，只得下来，鸿溟到长空前头，领路往西急奔。

　　银艮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跑得飞快，两人片刻不停追到西口，他却又跑得更远了。

　　“长空师兄！”不远处，露泽挥着手跑过来。在她身边，子陵相随。

　　眼下急着追妖，长空也顾不上师兄师妹怎么会在此，急问：“见到银艮没有？”

　　子陵摇头：“没有，他往这儿跑了？”

　　长空拔腿又要追，鸿溟拉住他：“少爷稍安勿躁，符箓在，他跑不了的。现下除了银艮，我们还要找到万弈。”

　　“是那鼠妖的师尊？”子陵问。

　　“正是，现下跑了，也不知去了何处。”长空道，一看自己这边有四个人，心生一计，“不如我们分头去找。”

　　“万弈知我们在人群中不好动手，应当会躲在镇中。”鸿溟道，“不如少爷，你去镇中搜寻？”

　　长空问：“你呢？”

　　鸿溟：“我能感知到追踪符，去追银艮。”

　　这是鸿溟第一次提出两人分头行事，长空竟隐隐有些失落，眼下有四人，不应该是他与鸿溟追踪银艮，而子陵与露泽去寻万弈么，再转念一想，露泽一向乱来，子陵修为也不知恢复了多少，万弈本事比银艮大得多，鸿溟这样安排，似也有理。

　　子陵拍拍露泽：“我与曦澜大人去追踪银艮，你随长空去镇中搜索。”

　　“好！”露泽蹭地跳到长空身边，顺势要挽他手。

　　长空一拢手臂，让她伸了个空。

　　子陵正色道：“露泽，别闹，听你长空师兄的，快去吧。”

　　长空与露泽再入永和镇。

　　“大人，银艮去往何处了？”子陵问。

　　“仍在西行，你猜他是去与万弈回合？”鸿溟脚下轻点，急奔出去。

　　子陵修养了这几日，修为也恢复了五成，跟上他：“我与露泽暗中跟着他出来，他先去惊鹿山，找了金精，以魂力复原严绒花容貌，随后便脚不点地地往这儿来了。”

　　鸿溟不言点头，子陵苦笑：“将近镇时，露泽弄出了些动静，让它发觉了，窜入林中躲藏，所以……”

　　跟丢了。至于露泽闹出什么动静，想也知道，定是小姑娘又见了什么一惊一乍了。

　　“他没了倚靠，追随师尊而来，现下他师尊又跑了。”子陵道，“那我想，他们应当是在一处的，银艮狡猾，他师尊又是魔者，定不好对付。”

　　鸿溟：“万弈行迹已败露。”

　　因而不可能傻到还留在永和镇中，与银艮一同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让长空与露泽去的，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