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17、惊鹿

　　长空房中陈设简单得很。

　　一桌二椅，桌上一方棋局，黑白分明，未有定数；一塌一案，案上铺着两张卷轴，一张是四方大陆的地图，另一幅是画卷。

　　画中九天硝烟四起，人间兵荒马乱，天神、魔者、人修、妖灵其聚，无一处不上演着惨烈的斗争。画面正中央，一红衣红发男子戴着黑色|魔面，双手结印，驱使一条烈烈火龙盘桓绕上对手，在他之上，一人着靛蓝神袍，广袖烈烈迎风而起，衣摆上浅淡的海潮纹似是把浪涛卷到了九天之上，正是海神。海神一手执碧蓝海潮剑，一手执金煌诛神剑，诛神剑身稳稳贯穿了红衣男子的心脏。

　　中泽众蛟在师尊尺木的耳濡目染下，都崇敬海神，其中又属长空最甚，未化蛟时不能出泽，便常常拉着大师兄帮他带些海神画卷来。

　　长空看曦澜将视线定在画卷上，不禁炫耀起自己的所藏，比划着海神的模样，握着不存在的剑，虚空一刺。“海神诛魔图，怎样，不错吧！”

　　“不怎样。”画中海神眉轩眼挑，鼻梁高|耸如巍巍山脊，矗立在轮廓深邃的面孔中央，英勇神气，正是世人最喜传道的武神模样。

　　“是不是画得不像，你见过海神大人，他定比画中威风多了！”长空又从案边画缸中拿出另几幅画卷，一一打开“你再来看看这几幅，这些画都是大师兄从凡间收集来的，你看看哪副更贴切些。”

　　曦澜站在铺着棋局的桌边，并不靠近书案，只略略扫一眼，指向被长空压在最下面的一幅晨曦海澜图：“海神，不过如此。”

　　“你竟说海神不过如此，你既参与过神魔大战，就知战中险恶危难，海神大人是最大的功臣，你怎能说出这种话。”长空把画卷一一收起，未得知音，很是气恼。

　　“我说的，是实话。”曦澜不再看画，俊雅的一张脸在蓝色水灯的映照下晦暗不明，他触了触近在手边的几颗黑白子，“该哪方落子？”

　　“黑子落。别看了，那是死局，我解了三百年都未解开……”

　　“啪嗒”，一颗圆润的黑子落在白子包围的正中，曦澜施施然收手：“如何？”

　　“这黑子不都死完了么。”长空把自入虎口，害死一片的黑子抚回棋笥中，再一看，吃惊的缓缓张开了嘴，“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

　　曦澜道：“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中泽众多妖灵，有嗜武道的，痴修炼的，爱丝竹的，迷酒食的，唯独没有一个爱下棋的，长空难得觅到个对手，忘了此前不快，兴冲冲收拾棋局，两人对弈起来。过了大半夜，直到他打起哈欠，曦澜才败下阵来，就如在平昌城中一般，示意长空自便休息，自己则一手靠着棋盘支额，闭上了眼。

　　翌日一早，长空方才睁开眼，就听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想也不必想，一定是露泽了……

　　露泽风风火火地烧到长空床前，一把揭了长空被褥：“长空师兄，师尊说龙神庙中又传来异事了，让你速去主殿。”

　　“少爷。”曦澜不知何时起来了，状似无意地插到露泽与床之前，“我们走吧。”

　　“欸，你怎么！”

　　露泽正要闹腾，长空迅速起身一披外袍，刹断了她的话头：“别闹了，办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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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泽主殿，长空一行入殿，他与露泽行礼作揖，曦澜拱手一礼，仍如昨日般，像个长空的随从，站在他身侧。

　　尺木正要起身朝曦澜客气，曦澜一压手：“尺木大人，说正事吧。”

　　尺木只得坐下，将龙神庙中，信徒祈愿中的异状娓娓道来。

　　中泽周围的龙神庙共有四座，分别建在与四境接壤之处，这一次有异样的，还是东岱境中的龙神庙。

　　说是惊鹿山下小村中，近日来连日半夜听见诡异的声响，犹如一大群人在哀怨悲泣，村人以为是怨鬼恸哭，却不知异响从何而来，吓得夜不能寐。

　　“又是鬼？”长空道，“为何凡人都喜欢将异状归咎为鬼？”

　　尺木无奈摇摇头，这一次倒是没有闹出人命，不过按那凡人所说，这动静在惊鹿深山之中，恐怕若有妖魔蛰伏，定是已在蓄谋什么，必须尽快将其捉拿。

　　“原本你才化蛟不久，昨日刚回来，理应在泽中修养调息一段时日的。”尺木道，“但眼下你大师兄受雷劫重伤未愈，你其他几个师兄又不成气候……”

　　长空正色躬身行礼：“师尊无需心忧，长空必定查明真相，捉拿妖魔，不让他们有为恶的机会。”

　　“我也要去！”露泽也跟着躬身。

　　“你……你要去倒也可以，只是……”尺木略有犹豫，露泽心性耿直，行事稍显冲动，他是不怎么放心的，但惊鹿山中妖魔与平昌城那一次只杀两人的不同，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有几分危险，露泽修为不错，也算是个助力。他想了想道：“你随长空去吧，只是凡事需听他的，切勿莽撞行事。”

　　“听闻露泽方化蛟不久。”一直在一旁静立的曦澜忽然道，“不如在这钟灵毓秀之地，再修行一段时日。若不嫌弃，此行，我愿与长空同往。”

　　尺木似是根本不敢违抗曦澜，连连点头道：“曦澜大人说的是，那就劳烦您了。露泽，这次你就不必去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被人三两句话夺走了，露泽哪肯罢休：“为什么呀，这是我们中泽的事儿，他一个外修……”

　　“露泽，不得无礼！”尺木低喝，“此事没有余地，你回去吧。”

　　露泽不满地撇撇嘴，瞥了曦澜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是。”

　　曦澜笑着伸手做请：“少爷，那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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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泽南岸有一处巨大的山脉，名为惊鹿，浩浩荡荡地从泽岸延伸开去，纵使灵蛟高高飞入云层眺望，仍看不到山峦边界。惊鹿山峦大半处在南阎境地界，还有一小部分则跨到了东岱境，山中隐藏着了了数个凡人村落。此次的祈愿者，就是山脉东面一处山脚下，一座小村中的凡人。

　　这一路不过百里，中泽东岸上，往南行，直至惊鹿山，翻过一座山丘便到了。

　　长空出了泽才想起，这次师尊没有给自己指目的地的罗盘，想是平昌城一行没出什么岔子，便以为不需要了，只好端着上次的罗盘，转来转去辨方向，想不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顺利到了惊鹿山脉。

　　上了山丘，翻了山岭，倒得山下……

　　哪有什么凡人村落，根本就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

　　长空不死心，本想原路返回，去山脉外围找准了位置，再入山，但刚才在山谷转了一圈，四周都是崇山峻岭，一时也不知来时翻的是哪一座了，便用罗盘指向定了一座，继续快步前行。

　　曦澜默默跟在他身后，只是带着浅笑，看看罗盘，再看看长空时而犯愁，时而正色的脸。

　　按原来的行程，日出时分出发，以长空的脚程，大半日功夫就应到目的地，可眼看日头已西仄得半隐入山头，好不容易又下一山，还是没有村落的影子。

　　“明明是这个方向，怎么还没到。”长空捯饬了半天罗盘，也不知现下到底身在何处，离目的地多远，即使有指向，若是他不小心过了目的地，那按指向走，只会南辕北辙。

　　“少爷，不如歇会。”曦澜对他的称呼还是没改，真把自己当小厮似的，行了一段后，倒是不缀在后头了，与长空并肩而行，站在向阳那侧，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斜斜靠在长空身上。

　　他仗着身量，长臂一抬，指向边上的果树，在几枚果子间指了指，挑了颗最红的摘下，在袖上擦了擦，递给长空。

　　有修为者，虽说不像凡人，需食三餐，但蛟虺之类生于水中之灵，若是长久不摄入水分，还是会有所不适的。

　　这一路来，长空滴水未进，倒是有些渴了，接过红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香甜多汁：“多谢。”

　　“这是柰果，用它酿的酒香甜可口。”曦澜道，“东岱境只有瀚海沿岸有。”

　　惊鹿山远离瀚海，而此地却有柰果，看来是捞过界，到了南阎境了。长空收了罗盘，四望一番，朝所见处山脊最高的一面攀去。

　　曦澜：“少爷？”

　　“罗盘不准，恐是指错了路。”长空义正言辞道，“眼下只能去高处俯瞰山貌，寻找村落所在。”

　　曦澜当然不会指出罗盘没有差错，笑道：“少爷想得周到。”

　　山头这目标切实看在眼里，就算长空再怎么不方向，也准确地走了直线，凭着超凡的脚力，赶在最后一抹余晖散尽前登了顶，环视周围，哪有什么村落人家——放眼望去，尽是碧峭山头，星罗棋布在昏灰的云海之上。

　　长空缄默片刻，清隽面庞愁容微露，拧眉问：“曦澜，你可有什么能通讯，或传音的法宝？”

　　传音之术是基础，但凡有点修为的都会，但只限于双方在一定距离，且在视线范围内，传音时周遭灵波有异动，若是有修为的，立刻就会发现，除非是对着凡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作用。而通讯之术就更繁复了，除了传音，还要追踪，一般至少需要两者持有成双的法宝。”

　　“若需法宝，得炼制。”曦澜道。

　　“炼制法宝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还是算了。”长空思索片刻，取出罗盘，在曦澜臂上凭空书出一条鲜红的线，连结至其上道，“我们分头找路，若是你找到了，便拉一拉这线，我可用罗盘来寻你。”

　　曦澜：“那若是少爷找到了呢？”

　　长空根本没想到这种可能……

　　曦澜自问自答：“若少爷找到了，便想着我，念我的名，我便知道你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