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107、蛟珠

　　“逍遥，我去阻水。”不等逍遥回应，长空化龙追着洪水冲了出去。

　　他边腾飞，边往前布下火焰屏障。第一道，卡在中泽岸与平昌城正中，断去沸水源头。余下沸水没了后方加持，终于缓下速度。长空布第二道屏障，在平昌城西城门外数里处，彻底将洪水阻隔。

　　然而这水势实在太猛，第二道屏障方才布完，长空便听到后方屏障传来咔咔的碎裂声，眼看上头的龟裂纹即将彻底崩裂，他迅速折回，又补充布下一道，然而终究是缓兵之计。

　　“少爷。”逍遥赶来，送出数道符箓贴在屏障之上，长空注入神力，符箓光华亮起，所过之处，屏障瞬间加厚了三倍有余，不能说一劳永逸，总算能抵挡上一阵子。

　　长空看看逍遥脸色，幸而中泽一带灵气充裕，能足够他汲取，面色倒没有太大异样：“师尊怎么样？”

　　逍遥摇头：“他已经七千岁了。”

　　“我知道。”长空眼中泛着水光，“灵蛟无法飞升，能至七千岁，已是长寿。只是师尊这一辈子，悉心教导中泽弟子，无私守护泽周安定，至少不该在最后，以魔者的身份入幽冥界，受天之道惩罚。”

　　逍遥再出几道符箓，注入灵气，送入洪水中，水温渐渐降低，水面腾腾的烟气小了下去：“露泽最后显然是被控制了，控制他的人此举的目的，少爷不会不明白。”

　　“师尊入魔，殒没后入幽冥界，所受之判便是灰飞烟灭。此人知道，我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师尊遭受如此结局，定会如对清秋时那样，闯幽冥界去救魂。”长空道，“他要我违背天之道，让我犯错，受罚。”

　　“少爷如何决断？”逍遥虽开口问了，但其实心中早已知道长空决定。

　　果然，长空道：“入幽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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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界第十九层，幽冥殿中，绿衣独坐于高座之上，对着一面铜镜，手抚着浑浊的面庞。

　　自她有记忆以来，自己便生着这张称不上脸的容颜，眉眼嘴鼻都被过盛的幽冥之气蒙了一层雾，混沌作一团，只有吸纳到灵气时，脸上才能有那么片刻的，回归清明。

　　那原本是一张清丽无比的脸。她依稀记得，有谁曾夸赞过这张容颜，然而那个人，是谁呢？若能前往凡间，汲取大量灵气，使容貌稳定，是不是还能再遇到那个人？

　　她陷入混乱之中，抚额闭眼静思。

　　“我可助你。”

　　忽然有人道，那声音仿佛被裹着，听起来几分沉闷。

　　绿衣猝然睁眼，只见判桌之前，站着个黑衣人，斗篷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面上亦覆牢牢住，一把乌木洞箫斜斜插在腰带上。

　　绿衣警惕道：“你是何人？怎么进的幽冥界？”

　　黑衣人取下洞箫，在手中摆弄，箫上竟现出幽冥之气：“我能进来，你就该知道，我有多强大。助你达成心愿，亦不是不能。”

　　幽冥之气除了生于幽冥界的灵，其他众生根本不可能持有，而各鬼差出入幽冥殿，身为幽冥神绝不可能无知无觉，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绿衣下意识握住幽冥笔：“我有何心愿？”

　　“你失去了曾经入过凡间的所有记忆。”黑衣人道，“曾经你可自由出入凡界，容貌也并非如此。我可助你恢复容貌，再次入凡界。”

　　这对绿衣来说，太诱人了，而且她确信，以眼前之人的强大，确实有这种力量，但天下从没有白得的好处：“你要什么？”

　　黑衣人抛出一张符箓：“这是封印符，龙神将会入幽冥界作乱，届时你以此符箓困住他，再放出狱中魂魄。”

　　“你要我嫁祸龙神？”绿衣万万没想到，眼前这高人的目的，竟是对付一尊神祇。

　　“你想不想达成愿望？”黑衣人道，“做与不做？”

　　绿衣紧紧握住幽冥笔，终是下了决心：“我做。”

　　半刻时辰后，幽冥界门前，长空与逍遥对视一眼，入了界门。

　　幽冥大道旁，一如既往，阴差们或守门、或点魂，一见来人是曾经害地火狱大火泛滥的两人，立时向下层冲去，向上司汇报，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生前为魔者的魂魄，皆暂囚于火山狱中，每日子时统一提出执刑。

　　两人脚不点地前往火山狱，直至狱门前，鬼相见了两人，简直要跪下了：“二位大人！又有何贵干！求你们放幽冥界一马！”

　　“把门打开！”长空道。

　　鬼相犹豫不定。

　　“你若不开，那只能我们亲自来了。只是……”逍遥气定神闲地展开折扇，“只是我这开门的手法，不太娴熟，若是一不小心……”

　　于鬼相而言，狱门开合容易，但若被损毁了，眼前两尊出手相助到罢，若是他们甩手不管，这烂摊子实在不是他能解决的。

　　“大人行行好，我给你们开门，只是切莫再让我们幽冥神大人为难了。”鬼相解开狱门禁制。

　　地火灼热之气铺面而来，两人踏入狱中。

　　长空环视周围烈烈燃烧的高山，上次有重华带路，转眼便到地火镜前，这次他再环视周遭，只觉所有火山全长得一个模样。

　　逍遥牵起长空，熟门熟路地向一个方向走：“少爷，这边。”

　　翻过两座火山后，山坳处显出巨大的地火镜。

　　长空寻了一圈，未发现尺木，只看到山脚下，一青年正看向地火镜。

　　“魂魄归于幽冥后，形貌会回到身前鼎盛时的模样，那便是年轻时的尺木。”逍遥道。

　　“你与他如何相识？”长空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逍遥：“因你而识。”

　　眼下的事十分紧急，长空暂且没心思和逍遥玩文字游戏，迅速下山，到得尺木身边：“师尊。”

　　“长空……”尺木脸上，长空看了数千年的皱纹消失殆尽，一派正气凌然，却又不带半分凌厉，他看着地火镜，“中泽怎么样了？水患有没有危害到周边凡人？露泽呢？寻回来了吗？告诉她师尊不怪她。”

　　地火镜现出影像。

　　中泽畔，尺木神志被心魔一寸寸吞噬，最终自戕殒没，沸水冲崩蛟躯，向东方滚滚而去。

　　“水患已被止住，也无凡人受难，师尊您放心。只是露泽还未归来。”长空道。

　　“露泽是个好孩子……怪我，没有保护好她。”尺木叹了口气，知道现在懊悔这些也无济于事了，“我生前入了魔，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吧？”

　　长空：“你入魔纯属外力，是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我绝不会让您灰飞烟灭的！”

　　“不管外力与否，我入魔，便说明心念不正。”尺木道，“事已至此，也无妨了，就算是对我没有保护好徒儿，没有守好中泽的惩罚吧。”

　　长空忙道：“师尊，这并非你的过失……”

　　“逍遥大人。”尺木转向逍遥，“我想与龙神大人私下说几句，能否斗胆请您暂避。”

　　逍遥颔首，转身走上山头。

　　尺木向来对逍遥尊敬至极，竟会说出让他暂避，长空难以想象他究竟要与自己说什么秘辛。

　　不等他开口询问，尺木看了眼走远的逍遥，说道：“神魔大战后，当年的海神大人有一日来到中泽，当时他以神力护着一缕残魂，神情紧张至极，与现在这般气定神闲的逍遥大人，简直判若两人。”

　　提起神魔大战，长空的心提了起来，隐隐有了猜想：“那缕残魂难道是……是我？”

　　尺木：“我当时不知那缕残魂是谁的，料想是神魔大战中殒没的英豪，与海神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海神大人将残魂养在中泽灵气最丰厚的一颗蛟珠中，注入大量神力维持残魂生机，让我悉心看护，并为中泽设下守护禁制。两千五百年前，蛟珠破碎，你便由此诞生了。我看逍遥大人从前故意对你隐瞒身份，应当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他极其看重你，你也切莫辜负了他。”

　　难怪长空身上有逍遥的气息，甚至连发色都起了变化，原来是被豢养在海神之力中。长空看向逍遥，他十分尊重自己，背着身，连两人的口型都不曾窥看：“我知道，他为我做了很多。”

　　“心中藏了几千年的话，终于说出口了，我也舒坦了。”尺木最后道，“露泽就交给你与子陵了。”

　　想不到尺木执意至此，长空急道：“师尊，你没有错，不该受魔者之刑。”

　　“我甘愿受一切处置。”尺木道。

　　师尊有多执着，长空从小便领教过，教导他们一丝不苟，功课少练半刻钟都不行，守护中泽亦是，哪怕献上自己的性命，也绝不退缩，若他自己不愿离开，那比千军万马来阻，更为难办。

　　长空侧过身，无视尺木，尽量忘却这是师尊，清了清嗓子，厉声道：“我现下是龙神，你必须听我的。”

　　尺木笑了起来：“长空，我知道你的好意，罢了。你这样带我出去，必定要受罚的。”他说完这些，完全不给长空再说什么的余地，朝上方大声道：“逍遥大人，方才失礼了，我与长空已说完了。”

　　逍遥步下火山，看长空神色就知，尺木定是不肯离开：“既你方才失礼，那我便还一礼。”

　　不等尺木与长空领会话中含义，逍遥抬掌一切，击在尺木后颈，尺木当即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少爷我知你下不了手，切莫怪罪我。”逍遥扶住尺木。

　　逍遥此举确实是最好的法子，长空思忖自己向来冲动，然而遇上危急时刻，往往远不如逍遥果决。

　　“走吧。”长空架起尺木一手。三人朝狱门走去。

　　火山地狱狱门外，绿衣款款而来，到得门前，开口道：“龙神进去了？”

　　鬼相以为她是来责问自己的私放之罪的，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我怕他们破坏狱门，这才不得已放行。”

　　绿衣不置可否，挥袖掷出一张符箓，贴于门上，灵气注入，高大的狱门亮起幽冥火的暗光。

　　“大人，您这是……”鬼相一探狱门，发现自己竟无法开启了，“您将狱门封上了？逍遥大人和龙神大人还在里头呢。”

　　绿衣并不理会他，朝一众阴差道：“开放除火山狱，所有狱门！”

　　“这万万不可啊！”鬼相劝道。

　　阴差们面面相觑，这道令实在太过荒谬，无一人敢执行。

　　“我平日都差使你们去做，你们便当我做不了吗？”绿衣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幽冥道上，她取出幽冥笔、簿，在簿首页幽冥界舆图各狱门上，各书下一个开。

　　幽冥道两头接连响起数声沉闷的金石摩擦声，是狱门被打开了。

　　“所有阴差退至幽冥殿中，合上殿门！”绿衣再次下令，这一令相当于让所有阴差只管躲避，不管出狱的鬼，任由他们逃出幽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