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长安十年

24、第 24 章

　　“只是虚拟成像，致辞是之前就录好的。”叶止云淡淡朝周晓解释。
　　科技发达至此，这种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十分成熟的技术，自然不值一提。然而如无根浮萍一般置身于苍茫无垠的“宇宙”之中，这身影占据了周晓目之所及的全部视线，脚下是深渊，头顶是苍穹，他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同样也看不到这影像的尽头。
　　只能用“震撼”来形容，周晓屏住呼吸，即使这身影真正的主人此刻正在自己身旁，但他依旧忍不住正襟危坐，如同进行某种神秘而荒诞的宗教仪式一般，周晓正是那个虔诚匍匐着的信徒，静静地聆听全息影像中的叶止云说完了致辞。
　　繁星满天，夜沉如水。艺术中心本身亦是个巨大的球体，此刻它正离开地球表面，缓慢上升。舰队像个尚在襁褓中未曾睁眼看世界的婴儿，远不知对手是多么强大。
　　不过是被遗弃的偏居一隅的小行星，在世界的边缘颠沛流离，在光怪陆离的宇宙中日复一日地歌唱着流浪。可是它却美极了，在黑暗中通体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晕。
　　燃料所限，艺术中心这颗巨大的球体上升的高度有限，虽看不到地球的全貌，无法欣赏它的公转自转之美，但是山川湖泊俱在周晓脚下，他惊奇地瞪大了眼。那些宏伟到堪称人间奇迹的巨大建筑，那些凡人无法越过的世界之巅，那些咆哮而过的湍急江河，都渐渐离周晓而去，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渺小的点，继而被洁白如雪的云层遮住了。
　　“这样会……消耗很多能源吧？”周晓不合时宜地低声问道。
　　“舰队的例行节目。”叶止云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们不肯取消。”他望着前方，周晓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下一位致辞人出现了。

　　这人肩膀上的军章，显示了其在舰队中的地位不低，一身军装，冷若冰霜，然而那张脸……周晓深呼吸片刻，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白皙通透，第一眼并不特别美，但是眉眼间有英气，像是上个世纪黑白电影里质感十足的陈旧美人。“这应该就是觉明子小姐了吧。”周晓在心里默默念道，并且替他的好朋友感到一丝安慰，林小川虽然没见着真人，愿望也总算实现一半了。
　　可能是因为身着正装的关系，周晓觉得明子小姐周身气场强大到旁人难以靠近，然而致辞刚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五年内有望让部分公民移居火星？”她的脸忽然变得通红，停顿了足有30秒之久，“不不，谁把我的发言稿给改了。该死的。”觉明子小姐手足无措地转了个圈儿，扶着额头低声念道，像家猫眼见小鱼干被主人喂了野猫而愤愤不平，但是却不能大声控诉，因为她已经猜到了是谁。
　　“可怕的野心家。所有数据推算显示，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恐怕也得十年之久。”明子小姐冷静片刻，悄摸摸向一旁说道：“记得把这一段截掉。”
　　显然当时录制影像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按她的指示完成任务。
　　周晓透过玻璃看到其他小行星里的人们笑到群魔乱舞，不由讪讪道：
　　“少将，你不觉得……你这个举动可能会让明子小姐哭出来吗？”
　　“完全不会。接手舰队之后，火星计划我已经在逐步完善，五年是合理的时间。如果届时延期，那是我们的失职。明子她的预测方式过于保守，这一点我已经提醒过她。”
　　周晓彻底无话可说，待所有致辞人一一登场结束，周遭又恢复了久违的静谧。忽然，“轰隆”一声，一颗小行星轻轻撞了过来，他侧过头去看，竟然看到了觉明子小姐！
　　“现在给林小川通风报信还来得及吗？”周晓一边为他默哀，一边仔细打量起了这颗小行星。整颗星星内部只有明子小姐一个人，果然如叶止云所说，她既没有生气，更没有哭泣，而是在埋头奋笔疾书。
　　周晓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什么明子小姐会成为叶止云的副手了，恐怕翻遍整个舰队，也难找到第二个人堪此重任。
　　的确像林小川期待的那样，明子小姐换下了军装，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露背纱质连衣裙，裙子上镂空的地方是一层透明薄纱，与耀目的刺绣相接，她的脖子长如天鹅颈项，所以穿这种露肩背的连衣裙有一种明艳婉转之美。
　　可惜无人得见。
　　“明子现在，一定是在整合最新数据，然后计算验证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理。”少将挪动他的左脚，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她根本来不及哭，也不屑于哭，天生就是这样争强好胜。”
　　周晓长出一口气，再去看她的时候，却见她打开了移动通讯工具—手掌中的晶片逐渐被放大，半空中同时出现了一个无屏的虚拟图像，显示当前状态待接通。一直没有回应，她就一直打下去，终于，屏幕上一条波线一晃而过，有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明子，你这样做是违规的。”
　　“不，把时间花在这种不必要的应酬上才是浪费生命。今晚的事情你知道了，现在我通过AI辅助计算，但结果总是不对，有几个物理量不够精准，你帮我看一下。”明子看了看时间，然后继续道，“十分钟后，也就是8点整，给我它们的准确值。”
　　“叶止云少将知道你私自开启通讯特权吗？按照惯例，今晚即使少将本人，也不能擅用通讯与人联系。”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小行星内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将影像缩小至自己身前的阴影中，彻底遮蔽起来。
　　“他不知道。今晚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别跟我提他了，我只想知道真相。和尚，只有你能帮我了。”
　　周晓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很深，他在上午的交接仪式上实在是太扎眼了，当然他的外形更独树一帜，即使把星际舰队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好。”和尚大概知道多说无益，直截了当答应了她。
　　切断通讯信号，和尚收了线。周晓发现觉明子的星球正渐渐离他远去，和尚却在逐渐靠近。

　　直到他站在玻璃窗前，这一次，周晓看到的仿若一幅巨大油画，艳丽，荒唐，庄重，迷乱。
　　人们姿态各异，衣裳半掩，或卧或躺，腰腹相贴，现出颓靡与沉沦的神色。和尚坐在他们中间，气质十分清冷，不知先前他扮演的究竟是参与者还是冷眼旁观的角色，只因他游刃有余，若即若离。现下他缓缓闭上了眼，波动佛珠，一颗一颗数过去，像在为余下的众生超度。
　　“他在计算那几个物理量。”叶止云低声对周晓说。
　　周晓十分诧异，觉明子交给他的，绝非简单的物理计算，否则AI足以处理。
　　“用什么？”
　　“用心。”叶止云说着，手指轻轻一点，不知什么开关被触发，周晓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和尚的正前方有一块虚拟屏幕，上面一行行数字正在飞速增长，不出意外，这就是他的心算过程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明天你就知道了。”
　　周晓仔细去看屏幕，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比和尚思路更加活跃的人，即使他一行行跟着看下来，也觉得十分吃力，许多公式竟然是第一次见，有些物理常数也特别陌生。
　　十分钟后。
　　和尚把算好的数值传给了觉明子。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朝他笑了起来：
　　“谢谢了，不管结果怎样，起码今晚并没有白白浪费。”说着，正要终止通讯。
　　“等等，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怎样才能选到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小行星？”
　　“啊，别开玩笑了。这样的场面，你是游走其中的天才。”明子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确定道。
　　“好吧，你又作弊了。”和尚有些无可奈何，话刚说完，通讯信号就被切断了。
　　“每次遇到这样的日子，明子总是利用权限隐藏自己的小行星，一个人待着，自由自在地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情。”
　　“她今晚很美，应该走出去让更多人看到。”
　　“不，世界上总有一些美，并不指望去取悦他人。”
　　周晓抬头去看叶止云，晚宴开始到现在，他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他。他觉得自己手心发汗，思维混乱，少将大人好看得有些过分了，但他本人似乎从来都不以为意。
　　他慢慢踱步，拖着微跛的脚从球壁处走了回来，并不避讳周晓的目光，眸色深沉到与周晓对视片刻，就叫他败下阵来。
　　“既然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他应该非常反感别人因为他的外貌而另眼相看吧。”周晓垂下眼睛，却又看到少将那只被黑色长袜严丝合缝包裹着的左脚，他正用自己的权杖轻轻拨开椅背，顺势坐下，同时将脚绅士地收进了桌下，而那藏在裤脚下，随着跛行深深浅浅透露出骨骼形状的脚踝，莫名带着禁~欲气息，也随之被隐在了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