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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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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铭不知道这个无论家世模样,还是品性头脑样样都好的孙媳妇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惧惮他的,严重程度已经快赶上老鼠见猫,不说看见,只是远远的听见他的声音就要跑,恐惧深深刻进骨子里,她越想掩饰,假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他就越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惧怕之深。
几日前席瑜宛生病,听说病的很严重,他本来想亲自过来探病,可如此一来不合礼数,二来想到对方对他的态度,想想还是作罢。
万一把人吓得病的更重,那就得不偿失了。
尤铭扪心自问,他没有做过对不起她或者席家的事,也没有让她看到或知道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那么这份恐惧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刚嫁进尤家那年,胆子大到敢当着他的面掐了他喜欢的宝珠茉莉簪花,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却粲然一笑,无法无天的样子美得浓墨重彩,惊心动魄,连鬓发上的茉莉仿佛都被晕染上颜色,让人挪不开眼。
可后来……仿佛是一夜之间,她的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谨小慎微,知书识礼,谨遵礼教,绝不行差就错半步,虽得到了阖府上下一致的称赞,整个京都权贵圈,没有不知道她的,知道了没有不称赞的,尤铭却觉得这样的人少了点什么。
从前的她浮在一幅幅画上,是因为画都是黑白,而她是所有的色彩。现在的她依旧浮在一幅幅画上,但是画是彩色,只有她是黑白。让人看了,心里……
尤铭也说不上来看到这样的她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或许比起现在的唯唯诺诺,他更想看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一夜之间……
尤铭回想席瑜宛开始转变的时间点。
似乎……似乎是嫡长孙尤寰还在时,她偶然生了一场大病,那之后才开始不一样的。
尤铭想起那日兰嬷嬷的回话:孙太医说大少奶奶是受了什么惊吓,留下心结,一直没解,郁结久了,成了病。
惊吓?
有他和孙湘锦的庇佑,公公婆婆也喜欢她,整个尤府待她如掌上明珠,她横着走都没人敢管,谁敢吓她?
尤铭思考半天,没能思考出结果。
席瑜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尤铭的心路历程,眼前这个年纪是五十多岁,相貌像四十岁,身体却是三十岁的男人在她眼里比洪水猛兽、阿鼻地狱之类的东西更可怕,她能看到他每一步都踩着血,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几乎要凝成实体淌下来。
她不敢走,也不想说话,垂着头站着,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濒死时灭顶的绝望和翻江倒海的恐惧纷纷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上来气。
无论多少次,无论如何安慰或强迫自己适应,无论她做了什么做成了什么,这个名为尤铭的噩梦已经融进她的骨血,哪怕眼前的男人被挫骨扬灰,也无法缓解她的恐惧。
而现在,这个噩梦正在和她说话。
“身子可大好了?”
席瑜宛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好些了。”
尤铭皱眉,“尚未大好,怎的不歇着?”
席瑜宛嗫嚅,“大夫让多散心走动,有助于恢复……”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多谢相爷关心体恤。”
能出来走动,有精力散心,说明恢复的还不错。尤铭放了心,“前阵子得了一匣安吉白茶,记得你喜欢,让人送去你屋里吧。”
尤铭很清楚地发觉她听到自己这句话后浑身颤了颤,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我那里……”她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是接触到他的眼神,瞬间偃旗息鼓,乖乖道,“谢相爷。”
“去吧,好生歇着。”尤铭心里疑惑加重,面上半点不显,下了赦令,“早点恢复,这家你才管得好。”
这是相当高的赞扬了,席瑜宛却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样子。“相爷过誉了。”她矮身福了一礼,“妾身告退。”
席瑜宛从尤铭身边走过,穿过宝瓶门后才发现身后跟的不是棠衫筱叶,而是尤铭,她下台阶那只脚直接抽了筋,迈不动了。
尤铭看着两步开外快要僵硬成木头的女人,突然想通了。
既然做什么都会吓着她,那就什么都做好了。
“有人同我说你在宅子里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尤铭说,“有什么人欺负你,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
“多谢相爷。”席瑜宛头也不敢回,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受委屈,我一切都好。”
尤铭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忍逼她。
席瑜宛带着两个丫鬟逃似的走了,尤铭还久久站在原地不动。近侍小心翼翼地问,“相爷还去菡萏院吗?”
尤铭这才回过神,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席瑜宛从前年三月至今都遇见过什么人,那些人和她说过什么话。”
近侍以为自己听错了,“前年?”
尤铭眼神一横,“嗯?”
近侍不敢多问,“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别让她发现了。”
“属下明白。”
脱离了尤铭气压的范围,没有那种紧紧勒住咽喉的窒息感,席瑜宛就觉得自己好多了,腰板挺的直,气也喘的匀了。
如果可以,她无比希望此生再不要见到尤铭和尤家任何一个人。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这辈子一睁眼就已经在尤家,已经有前呼后拥的人称她“大少奶奶”,疼爱她的,觊觎她的,和她不对付的,想要她死的人都在。想到未来的命运,席瑜宛第一个念头就是逃,逃离这个只有黑暗没有半点光明的牢笼,可惜她依旧不能。
眼前的尤家还是那个钟鸣鼎食的尤家,尤铭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而她的母家即将迎来灭顶之灾,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即便真的逃出去了,没有本钱本事,没有强大的母家,谁来庇佑她远离那么多危险?
席瑜宛无法选择,只能改变。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把每一步死棋走活,从绝境里一点点拼出生机。
棠衫从很早以前就发觉大少奶奶很怕相爷,但不清楚具体原因,她旁敲侧击劝慰过几次,毫无作用,最后只得放弃。
此刻看到主子大松一口气,拍着胸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心里就按捺不住好奇,明明在别的人面前都好好的,管家也好,接人待物也好,杀伐决断拿捏的挺好,为什么一见到相爷就整个人都变了?相爷虽然是相爷,位极人臣,身份非同寻常,可她们这些下人见了,也没有怕成那个样子。
棠衫刚想开口问席瑜宛点什么,就被筱叶打了岔。
筱叶嘴巴子利索的很,叽叽呱呱说了好大一通。
“大少奶奶,前两天您病着的时候说想吃酥皮莲蓉饼,落叶琵琶虾,还有个什么……是了,玉珍芙蓉汤!咱们院儿的小厨房从未做过这些菜,怕做来不合奶奶口味不敢做,奴婢去问大厨房,也说做得少,最后那道菜怕是奶奶以前在家常吃的,拿不准奶奶的喜好,也不敢做。奴婢问了一圈,最后是兰嬷嬷说相爷院儿里的私厨恰好做这几道菜拿手。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叨扰相爷的人啊!本想辞了,没想到今儿个早上兰嬷嬷遣人过来,说这几道菜的佐料都配置齐了,下午做好了给送过来。还让同奶奶请个罪,他们动作慢了,请奶奶大人大量。小的忘了同奶奶说这个事,方才见着相爷,才想起来……”
筱叶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直接没音了。她本来想邀个功劳,大少奶奶想吃的,别人做不来,她却办成了,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可是看着席瑜宛眉头紧皱的神情,筱叶心里虚了,怀疑自己这次的马屁拍歪了。
席瑜宛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说过想吃这些东西的话,难道是睡迷糊了,在梦里说的?
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嘴被养的很挑,上辈子被尤铭娇宠过后更甚,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只捡那些做起来复杂,寻常人做不出来,或是做不出那个味道的菜吃。好死不死,她怎么不想吃点别的,居然说了只有尤铭的私厨会做的菜,让别人听见了,或者尤铭知道了会怎么想?
按照筱叶的作风,估计早已经闹得阖府都知道了。
席瑜宛叹了口气,“罢了,你到底是为了我开心,这次已经做了来,下不为例就是了。以后我若是说了想吃什么,玩什么稀奇古怪玩意儿之类的话,你们只当我混说,别去满世界捣鼓,尤其,千万不可以麻烦相爷的人,可记住了?”
筱叶懵懵的,和棠衫一起稀里糊涂的点头,“小的记住了。”
棠衫实在忍不住了,她很想说相爷真的没有奶奶想的那么可怕,筱叶为了那几道菜焦头烂额找到兰嬷嬷的时候,兰嬷嬷一听说是大少奶奶想吃,比听见相爷想吃还要重视,差点为此去问宫里的御厨,还好家里的厨子就会做。
相爷听了也很高兴,还让人赏了那个私厨,嘱咐一定要做好,若是大少奶奶吃了喜欢,还有重赏……
明明被一家之主看重宠爱是顶顶好的事情,为什么大少奶奶偏偏如此忌惮呢?
她才刚要说话,结果又被打断了。那头匆匆走来一个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二等丫鬟,见着席瑜宛先行了礼,才道,“大少奶奶,席家瑾大爷、大奶奶,还有容太太已经过了四槐巷,从西角门进来了。”
席瑜宛很惊讶,“不是说要明日下午才到,怎么就到了?”
那丫鬟笑道,“正是呢,老太太也才和大少奶奶说了一样的话。老太太请大少奶奶过去。”
席瑜宛点点头,“我去换身衣裳就去老太太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