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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铁嘴 ...

  •   没上学之前,圈子的日常很枯燥,没了朋友,就喜欢到处转悠。在村子的北面有片稀疏的树林,那时候很多类型的树木都有,现在都是光秃秃的了,被庄稼代替了。圈子到树林里喜欢往上看,眼睛很犀利,即使只有拳头大小的鸟窝,哪怕躲在树叶后面,他也能看到。
      鸟窝有高有矮,有大有小,有好看的,也有丑陋的,燕子的窝很漂亮,都是用泥粘一块,很牢固,喜鹊的窝从外面看上去很粗糙,枝枝叉叉的,看着不像是过日子的,但是走近看会让你大吃一惊,里面很精致。圈子七岁的记忆里,有黄鹂,布谷鸟,老鸹,铁嘴,黑虫,喜鹊,每天能听到啁啾鸣啭,还有欢乐的打闹场景。
      那年夏天,下了一场暴雨,灰蒙蒙的天在雨后逐渐亮了,又灭了。圈子从潮湿的沟边捡地蕨皮,忽然听到了细微的鸟叫,叫声在传送的过程中,被风吹散了,听到的声音很小。起初,圈子以为是风声,没在意。
      往前走了走,声音更加清晰明朗,圈子把声音锁定在了两平米的草丛里。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明明声音就是在这里发出的,圈子把袋子放下专心找鸟。他扩大了范围,竖着耳朵听,没错,范围锁定的没错。
      野草茂盛,齐膝高,圈子拨开茅草,每次看到的除了腐败的叶子,就是砂礓。或许真的有缘,鸟儿发现圈子是在太笨,就扑棱一下翅膀,结果方向盘没掌握好,扑到了水里。
      这下听到了。圈子满脸的惊喜,可又发难了。水有点深,圈子看了看刚穿上的新鞋,可又舍不得鸟。鸟的翅膀湿了,它依靠在一根快要淹死的茅草上,越扑棱,茅草越脆弱,鸟儿有些累了,半个身子滑到了水里。
      圈子不再犹豫了,倘若再这样下去,小鸟就会没命。他把鞋脱了,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蹚进水里,水没有想象的那么深,毕竟干旱了一个月,沟沟坎坎的,也吸干了不少水。圈子把鸟拿在手里的那一刻,他下了一个决定,要把它养活。
      鸟羽毛有些花,只是星星点点,嘴是绿色的,很硬,圈子叫他铁嘴。铁嘴看起来比圈子要瘦,全身的骨头都能看到,羽毛没有长齐,缩成一团蹲着。
      晚上,圈子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吃什么?馒头还是红芋?
      是虫子。笨蛋。杨毅说。
      那明天去捉虫子!圈子很愉快的决定了,但是铁嘴饿了,不停的叫,不停的张着大嘴,仰天长啸,它越是这样不停的叫,越显得圈子没有人情味。
      无奈之下,谁让自己收养了它呢。圈子和杨毅找了一个手电,电池没电了,圈子拿出电池就咬,电池里的东西渗出到牙缝里,酸溜溜的,味道很特别。狠狠地咬了之后,手电筒很不情愿的亮了,光很弱,就这么点光源让圈子和杨毅在一个小时里收获了二十多个刚刚破土而出的蝉和一只退壳的金黄色的蝉,拿在手里软软的。
      回到家,铁嘴还在叫。圈子想,一直这么叫着嗓子怎么会受得了,他仔细辨别着铁嘴现在的叫声和之前有没有区别,他很想听出不同,可是铁嘴的嗓门还是那么大,没有咽炎。
      人怕出名猪怕壮,作为蝉,也是够倒霉的,还是唯一一只金蝉。蝉的背部都是瘦肉,铁嘴吃的可欢了,囫囵吞枣的,免不了会噎着。圈子数着铁嘴有三次噎着了,吃的东西比嘴巴都大,眼看着是吃不下去的,可铁嘴偏偏吃下去了,肉块从下嘴后,顺着细长的脖子一路长跑到胃里,然后圈子用手指蘸了水,滴在铁嘴的嘴里,吃饱了喝足了,铁嘴不叫了。
      夜安静了下来。天上时而会露出几颗星星然后又被乌云粗鲁地赶走了。半夜,圈子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初以为是老鼠,可后来,铁嘴叫了一声,不好,有猫。
      圈子一个激灵起床,咣当咣当的撞了桌子板凳,他忘了疼,愤怒的眼神在黑暗里发着光,一双绿色的光从圈子的眼前窜了出去。灯亮了,铁嘴不见了。
      坏了,被猫叼走了。圈子知道是谁家的猫,黑灯瞎火的,他不管能不能看清,梗着脖子直冲到树根家。树根家的门有些经不起折腾,被圈子三下晃晕了,倒了。
      脆裂的倒地的声音,把树根一家从梦中惊醒,只听到,树根妈哭喊着:“他爸,快起来,他爸快起来。地震了,地震了。树根,我的树根。”
      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之后,站了几秒钟后才发现眼前还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家伙,这谁呀,树根爸跟触电了似的,跳了一米多高,天亮了以后他自己还意犹未尽的怀疑人生呢。圈子被胡梅芳骂了一顿,圈子心太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冲入别人家里,这是犯法的,私闯民宅。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圈子蛮横的说。
      圈子心里有气,没地撒,铁嘴安然无恙的躲在了门后,是胡梅芳发现的。但是树根家的猫的的确确串门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此事以后,圈子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树根家的猫再一次作奸犯科,他一定将它碎尸万段,绝不含糊。
      我看把你能的。胡梅芳也气呼呼的说。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口气倒是不小。怎么活过来的都不知道呢,还颟顸的说大话。
      那只猫长了记性,不敢再来。这是圈子以为的,其实那只猫早就被树根爸送到了西天,埋在屋后的一棵楝树下。猫,且不论狡猾,就是偷吃嘴馋有些让人招架不住,给主人带来负面影响,不是没有东西吃,而是主人都舍不得吃肉的年代,哪轮的上一只猫兴风作浪的采食鸟肉。
      铁嘴的生命得到了保障,等于上了一份保险。圈子自己都顾不上自己,跟哥哥一块把铁嘴照顾的一身脂肪。羽翼丰满了,铁嘴长大了,圈子还是觉得铁嘴长得慢,他无所事事,每天的事实就是喂鸟,然后就是看着铁嘴怎么长大。圈子的生活被一只鸟给占有了,所有的事都得围着铁嘴转。
      铁嘴老实,不调皮,放在哪就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圈子发现不对劲,他看到的鸟不是这个样,岂不是铁嘴天生痴傻。没道理呀,发现它的时候跟明白人似的,怎么越来越不着调呢。
      哥哥杨毅毕竟是上过小学二年级的人,看待问题就是不一样。他说:铁嘴需要飞。
      往哪飞?哥。
      天上!
      那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会不会飞还不一定呢?
      为什么?
      不知道。
      哦。
      铁嘴的起飞年龄不详,圈子和杨毅从感觉上判断是个成年鸟了,该是闯荡江湖的时候了。起飞时,很简单,圈子把铁嘴捧在手里,使劲往天上一扔,铁嘴都快吓尿了,这哪是试飞,飞机还有缓冲带呢,你这直接摔死算了。
      毕竟铁嘴的命是捡回来的,捡回来的命都硬,铁嘴垂直升降,总是扑楞着翅膀,好像翅膀没长开,被粘住了似的。圈子有些不高兴,铁嘴不会飞,代表着他饲养的很失败,鸟不会飞就不能叫鸟了。鸡鸭鹅以前也会飞,就是一天到晚跟着人瞎混,结果倒好,歪歪扭扭的,一个个除了下蛋,疙瘩疙瘩的叫,天上的事跟它们算是划清了界限。
      圈子担心了,铁嘴会不会变成鸡一样,要是每天能下蛋还好,可铁嘴那么小,下的蛋也吃不饱。怎么办呢?不能让别人看不起自己,为了让铁嘴找回做鸟的尊严,圈子每天等着哥哥回来一起训练铁嘴的飞翔以及探讨铁嘴以后的生活规划。
      铁嘴不争气,像扔出去的手榴弹,怎么上去的,还给你怎么下来,不同的是不会爆炸。铁嘴生命力的顽强是被逼出来的,它一天到晚的忧愁,早晚会死在这哥俩手里,令人无奈的是,是圈子救了他的命,他无法选择,这就是命。
      好像铁嘴不得不学会飞翔,与其说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本领,倒不如说是圈子和杨毅的威逼,再不学会,恐怕小命难保。铁嘴学会飞,很突然,头一天还颤颤巍巍的,跟婴儿似的,第二天能飞一段距离了。但降落的姿势不太雅观,每次都是狗啃泥,着实丢鸟类的脸了。
      已经不错了。圈子很满意,算是大功告成了。在不久的将来铁嘴的前途定是一片光明。铁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圈子和杨毅研究了半天也不知其然。村里也没有鸟类专家,都是看着猪狗牛羊长大的,跟鸟差别太大。
      圈子分析后的结果,铁嘴和鸡最像,都有一个泄殖腔,嘴巴也一样,就是体型不一样。铁嘴长的俊,就是不爱说话了。小的时候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现在长大了,害羞了。圈子很疼它,有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给它,可是圈子怕疼,这个想法就打消了。
      铁嘴像是圈子的孩子,寸步不离。自从养了铁嘴,树根,石头,大炮,尖头和尚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尖头和尚之前只是叫尖头,剃了个秃瓢以后,头上有两个白点,怎么看都像和尚,结果剃头圆了一个出家梦。
      其他的人只是喜欢,还没有行为上的模仿。只有尖头和尚比较超前,单枪匹马的到村后的小树林找鸟窝,试图也要捉一只漂亮的鸟和铁嘴媲美。功夫不负有心人,尖头和尚在密密丛丛的荆条窠捉到一只困住的山雀。这下可尖头和尚可高兴坏了。
      好景不长,三天后,山雀死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生了蛆虫。尖头和尚说的时候,不太好意思,他把山雀放在了墙缝里,一次都没有喂过,尖头和尚把这些都忘了,他以为可以跟铁嘴好好比试比试了,他没有想到的是,铁嘴是圈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哪那么容易就能把鸟养好。
      圈子给尖头和尚好好上了一堂政治课,教育完了,口干舌燥的,很有成就感。尖头和尚不长记性,第二天,又走了狗屎运,在荆条窠里捉到一只山雀,邪了门了,尖头和尚算是跟山雀杠上了,山雀也自认倒霉。不过,这次尖头和尚遇到一只宁死不屈的英雄好汉,到最后死都没从了尖头和尚。
      尖头和尚这次改了饲养路线,走了酒肉穿肠过的犯戒的荒谬理论上来。他的烹饪技术实在不敢苟同,山雀除了鸟毛没了,肉都是生的,看到他的时候满嘴的血肉模糊,以为他回到了茹毛饮血的旧社会了。
      两只山雀遭此劫难后,以后带着翅膀的家伙看到尖头和尚都躲得远远地。就连不带翅膀的石头,大炮都对他另眼相看。每次看到尖头和尚都让人想起满嘴的血肉模糊。他成了野人的代名词。
      铁嘴会飞了,能飞到树顶,距离天空更近一些。他或许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被圈子收养,每一片天空都会属于他,可惜没有如果,圈子没遇到他,他的生命可能会定格在了茸毛满身的年龄。
      铁嘴学会飞了,也不会飞走。在这好吃好喝伺候着,干嘛风里来雨里去的受那份罪。铁嘴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圈子会口哨,他好像没学过,直接就会了。他的口哨,和别人的不一样,很多人吹口哨漏气的地方在中间,圈子的跑偏了,在嘴唇边上。没事的时候圈子会小奏一曲,久而久之,铁嘴对此有了反应。
      每当圈子奏起嘹亮的口哨,铁嘴就屁颠屁颠的过来了。圈子很惊喜,他想当然的以为铁嘴能读懂他的意思。其实不然,只是铁嘴饿了,习惯了这种声音罢了。不管铁嘴是真懂还是装蒜,起码这也算的上是一门技能。
      逢人,圈子都会让铁嘴展示一下,主要还是展示自己辛苦养出来的成果。大家都很佩服,尖头和尚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三番五次的想要拜师学艺。圈子直接回绝,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是没法在新社会与鸟类和平相处的。眼里只有熟肉和生肉的区别。
      铁嘴最让人省心的是,可以随时往上扔。简单点说,圈子要是困了,累了,烦了,完全可以不假思索的抛之。所以铁嘴不能走神,一旦走神就玩完。
      抛之后,圈子不需要满村去找,铁嘴认得家,自己会溜达回来。圈子有时感慨,自己活的不如一只鸟,稍微走出十里地就找不着家。
      虽然说圈子和铁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法在一块玩游戏。但铁嘴会自娱自乐。夏天,很热,铁嘴一个鸟,有模有样的跳到压井边,井边有一汪水,现在看来那是铁嘴的游泳池。泳池太小,铁嘴坐在里面,完全看不到水。时不时站起来抖羽毛上的水珠。站在太阳下,晒干了,又钻进泳池。
      圈子无聊,在井边挖了一个只能容下铁嘴的坑。铁嘴知道这是新建的泳池。他不敢下去,圈子扔下去,它扑楞着跳出来,扔了两次,铁嘴跳出来,跑的远远地,看你小子还敢扔我。
      圈子不扔了,他想起了铁嘴小时候差点被淹死,可能在它的记忆里真的怕这一坑水吧。水灾躲过去了,但是没有躲过杨毅的鞋底。
      铁嘴饿了,就在杨毅和圈子屁股后面跟着,跟的太紧,钻到了鞋底下,杨毅感觉到脚下有东西,立马抬脚,还是晚了。铁嘴走了。享年多少天,圈子也记不清楚,他只记得铁嘴在活着的时候给他带来的乐趣。
      圈子和杨毅哭了三天,一天到晚以泪洗面。胡梅芳为了防止圈子和杨毅触景生情,大清早要把门前叽叽喳喳的小鸟全部赶走,吹口哨也不行。
      圈子脑子里都是铁嘴,吃饭,看到碗里坐着铁嘴,走路铁嘴就在旁边跳着,发愣的时候铁嘴就在头顶飞着,看到别人高高兴兴地玩耍的时候他也能想到他和铁嘴在一起的快乐,仿佛他所有的快乐都是铁嘴带来的。铁嘴走了,把他的快乐也带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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