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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东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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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登基时陆琛已死,党羽故旧却遍布朝堂,兼之他根基浅,在位三十年十几年的功夫都耗在了江南上。究其种种,皆当追溯到国本更易,秦鸿的糊涂令江南世家肆无忌惮,秦赫赐死秦鸿,固然令其不得祸乱江山,可秦鸿稳坐东宫多年,一朝另立太子,于皇族而言也是伤筋动骨。
当年若不是为了清洗东宫党羽,兼之尚需江南赋税支持北征,秦赫也不会搁置丈量土地一事,致使江南尾大不掉。而他有前生的经验,在建康推行了新的税法,是以现下陆琛已经再也没有利用价值,当然是杀了干净。
陆琛当杀,需要留意的是杀得漂亮、杀得令人心服口服,再借机将江南六族的势力连根拔起,如若还能助力他夺储便更妙了。而秦鸿的反应全然正中他下怀,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这背后少不了叶润行的鼓动------陆琛身陷囹圄,叶润行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为救陆琛,只能鼓动秦鸿求情。
如此更坐实了陆琛染指东宫,而此桩恰是秦赫逆鳞,秦鸿愈执意,秦赫对他便愈失望,一旦秦鸿触及到他底线,秦赫便不会给他留半分生机。
他态度如此鲜明,薛皇后也知无可转圜,她凝视着秦治的面容,只觉养子看似神情如旧,而她枉痴长他廿年岁数,却不能再视他为可摆弄的孩童了。“当不当杀的,本宫也不知晓,你有话,去你父兄哪儿说罢。”她搁下茶盏,轻轻拂袖道,“这些日子本宫身体不适,你若有孝心,便莫来叨扰。”
“是。”秦治温言道,行礼之后便徐徐退下。薛皇后仍静静添茶自饮,看不出神色异样,直至那一壶茶水添尽,才若有所思地望向东宫的方向,眼神似是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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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为陆琛的事风波不断,秦治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也架不过陆琛是他亲自押解回京,左右躲不开是非。
从他带人杀入陆琛府上之时起,他便绝无敷衍过去的机会,而当如何抉择他已然心知肚明。因而上朝时,有欲为陆琛求情者称煽动游民一事尚需盘查,秦治越众而出,俯身拜下:“本王回京之后,已将游民供词与收受财物封存仪鸾司。白纸黑字,交代清楚,断无虚假。”
“确无虚假。”掌管仪鸾司之人亦出列,明堂之上,秦赫的声音不辨喜怒,仿若这桩干系重大的案子不过寻常小事,“既如此,便当结案了。依秦律,当如何断案?”
“煽动游民,当流放岭南。”
“哦,可朕听闻江南乡绅近日多为陆琛奔走,且多有大不敬之言。结党营私,兼大不敬,煽动游民倒是小事了。”秦赫淡淡道,“判斩刑,即刻行刑罢。”
是再无回旋余地了。
秦赫并未即刻散朝,因此当退朝之后,午门已人头落地。秦治知晓秦鸿必要同他算这笔账,因此还刻意延缓了回府的脚步,果不其然,他还未离开紫微城,便被东宫的人拦下来。
太子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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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东宫,于他是龙潭虎穴。
秦治踏进正殿,便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而秦鸿身侧叶润行神色尤为狠厉,同他四目相对时,雪亮恨意几如刀剑刺面。
少了前世庐陵的磋磨,叶润行还是轻狂刚硬许多,刚硬就好,殊不知过刚易折。“皇兄召臣弟何事?”他心知秦鸿来意,却明知故问。
“你不知晓吗?”座上,秦鸿冷冷道,同样是居高临下的视角,他仰望秦赫会诚惶诚恐胆颤,望着秦鸿却连前生对长兄的敬畏也再无半分,任他如何厉色,也只觉他色厉内荏,如同看着孩子一般,“这些日东宫的人去过晋王府,你不会不知,今日上朝时有人请再议,你顺水推舟应了便是了,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臣弟依律法。臣弟身在建康之时,便已悉数查明案情,到了承明殿,如何颠倒黑白?”
“是依律法,还是依你私心?”秦鸿连连冷笑,竟起身拍案而起,“父皇一心想杀陆琛,你是不是为了讨好君父,你自己清楚!”
“父皇英明神武,执意杀陆琛,必有你我不得解的缘由,你我身为人子,自当听从圣命,皇兄现下责难,臣弟委实不知皇兄何意!”他忽而抬头,从秦鸿的视角只看得出他幽黑如深潭的眼睛,嘴唇一开一合,如毒蛇吐信,“还是说皇兄满腔怨怼,不敢向父皇发作,便只能找臣弟?”
他的僭越只是短短一瞬,话音落后,他便俯身请罪,拜下不起。秦鸿颤抖着手,秦治的恭敬情状于他仍刺眼,先前所厉喝的话语灌入他脑海之中如若魔音。
是,他心有怨怼,却不敢同秦赫对峙------东宫中人反复劝过他,他已失圣心,不可再在此时触怒君父,连叶润行都如此说。
可他按不下心头的怨气,他受不了自己身为太子,身为未来的人君,却连护住一人都无能为力。而秦治,他再如何劝说自己不要对兄弟生出疑心,也禁不住他一次又一次与自己作对------表面的恭敬不过是皮相,他意在东宫,一桩又一桩的案子,便是他出招。
他在痴心妄想,他要让他明白。
“是否听从圣命,孤心中自有决断。”秦鸿缓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两眼厉厉盯着秦治,直欲将他身体洞穿,“至于你,谁借你的胆子冒犯兄长?今日敢对孤不恭,来日孤登极,你是否敢对君上不敬?”
“臣不敢。”秦治答道,而秦鸿余怒未消,狠狠一拍案座,“来人,晋王不敬,杖责八十!”
他身为长兄,固然有权责罚弟弟,但以现下朝堂上他们的微妙关系,秦鸿此举便多少有些不妥,察觉到气氛诡异,东宫卫卒也不敢上前,秦鸿一看,当即又生了火气:“还不快动手?”
东宫卫卒仍迟疑,这时,却是秦治先起身:“太子责罚,臣弟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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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料。秦治心想。
他知道秦鸿最大的弱点,他始终耿耿于怀自己得不到秦赫的宠爱与认可,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渴望与自卑。他看似是一时失言,实则正击他死穴,令他气恼之下,竟连仪态也不顾,更要贸然责罚他。
若他仍稳坐东宫,此举自然并无不妥,可他的太子之位远比他以为的要风雨飘摇,此举便如同自掘坟墓------他在人前,一直待秦鸿恭谨备至,秦鸿如此苛待他,难免令人寒心。
既失圣心,又无贤名,执意保陆琛,又再得罪了关中勋贵。国本更易,指日可待。而他在这场风波中何其无辜,只需要生生挨了这八十廷杖,他便可轻易将前生伴随他一生的“得位不正”之名抹去,将太子之位名正言顺收入囊中。
如此合算。至于这皮肉之苦,他自己不在乎,也不觉得有人会在乎。
杖责八十,饶是他身强体壮,过半之后也有些遭受不住。他咬着牙,告诉自己秦鸿总不敢将自己打死在东宫,只消再忍耐些就好了......他意识逐渐昏沉,脑海中渐渐回想起幼时韩淑妃温柔的眉目,还有最初的最初,长街上的那盏灯笼......
他应当当真是被打得人事不省,竟痴心妄想,向虚无缥缈的回忆寻求一点慰藉。顾煊早已忘了那件事,他也并不想去提醒他。
他们现下的情谊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从不相信顾煊会舍弃秦鸿和清河,今日过后,他同秦鸿已然水火不容,顾煊也必然会随秦鸿对他刀兵相向。
左右是恨他入骨,他不在乎。他有足够的耐心等时机将他拆分入腹。
他这样想着,那一丝温柔眷恋的情感便淡化不少,他紧握双拳,在心头数着杖责的次数,正当此时他听到一阵喧嚣混乱,而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正高声厉喝:“你们谁敢拦本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