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记忆的证明(二) ...
-
郑浩然的力气有多大,沈韫一时间想到中国人都很熟悉的典故——司马光砸缸。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口被砸碎的缸,顷刻间皮开肉绽、四分五裂,疼得龇牙咧嘴。
“你——你是谁啊!放开!放开!”原本胖仔在拖地,手中握着拖把就冲过来。
郑浩然也不知吃错什么药,被胖仔这么急吼吼地一喊,顿时松开手,害的沈韫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在了地上。
胖仔扔开拖把去扶住她:“小小轶,这是谁?”他怯怯地问,但还是挡在她的面前。
沈韫想说,我不认识他——但怎么可能?自欺欺人也不能到这种地步,“没事,我认识的。”
如果说刚才的郑浩然是贸然闯入的怪兽,那此刻他身上又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彬彬有礼,他站得笔挺,有神的双眸凝望着眼前的女人,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揣测她在想什么,“我需要跟你谈谈。”话闭,他顺势看一眼挡在她面前的胖子,折身出去,双手插兜,站在画廊门前。
“你真的认识吗?”胖仔不可置信地再次跟沈韫确认,在看到她认真点头,才指指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那你要去?”
沈韫再次点头,故事的关键都在郑浩然身上,逃避,根本无济于事。
“那你小心点。”胖仔细如蚊蝇地说这一句,但让沈韫回过神,反过来宽慰他,轻声细语地道:“没事,我尽量不走远,就在附近。”
胖仔重重点头,看着她往外走,华灯初上的路面,因为有梧桐树的遮挡而有些阴郁,倏忽驶过的轿车轮胎接触地面发出清晰可闻的摩擦声,而那道刀锋似的黑影,有如劈开平静的夜色,带来并不祥和的气息。
但愿,一切都是他的错觉。胖仔这样想着,继续回到画室拖地。
沈韫走出去站在郑浩然的身后,顺着他的朝向望去,街对面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店面,在远处的高楼是一家酒店,红色的大字在空中格外打眼。
今晚有风,但没有丝毫的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浩然才偏过头,看向她。
这种眼神,沈韫倍感陌生,她有限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像这样看过她,像是失望,但隐隐还蕴含着一种看不懂的希望。
“郑先生,您有什么事吗?”沈韫迎面而问,在这个偶有人经过的马路边,她在无尽的慌张之中意识到一件事——她并不是程轶,她不需要总是在想程轶遇到这些人、这些事如何面对,命运将她变成了程轶,那么她做的,只是去面对命运,好或者坏,都是她逃不开的,何必畏惧与惶恐?
“你怎么做到的,见到我,像是从来不认识我?嗯?”郑浩然说一句往前走一步,步步紧逼着沈韫,两个人挨得太近,沈韫近乎错觉似的听到他语调中的不甘。
“郑先生,我可能得告诉你一件不太乐观的事情。”几乎是刹那之间,电光火石之中的决定,沈韫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或许,我们去隔壁坐下聊?”
郑浩然没有反对,任沈韫绕过他,走入画廊相邻的咖啡馆。
正值晚饭的时间点,咖啡馆里没有咖啡味,飘着的是香煎牛排、迷迭香、黑胡椒的味道,温热而亲切。
服务生带着他们坐到里侧的卡座,沈韫才想起,这是第一次见王应峰时候坐的座位。
王应峰——沈韫心头划过这张脸,当时在这里,他的委托还历历在目。
“说吧。”郑浩然要比王应峰更直接,他身上有股闯劲,或许来自于浓重的眉目,或许来自于咄咄逼人的神清。
沈韫组织一遍语言,也调整完情绪,才直直地望着他道:“我失忆了。”
“程轶,这是你所谓的不太乐观?”郑浩然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他极力克制才道:“愚蠢。愚不可及!”
沈韫一耸肩,极度无奈地道:“我丝毫记不起你是谁,也不知道我们怎么认识,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否则我不会接触你太太——我想,我们应该发生过什么,对吗?”
显然,有一句话戳中了郑浩然,他果然开始以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眼前的女人,但他始终紧紧抿着嘴唇,并不言语。
两人沉默间,服务员送上两杯红茶,摆在正中间。
沈韫极自然地用将奶倒进红茶杯中,加一块方糖,因为红茶托底的盘子里都是冰块,红茶是冰的,方糖化不开,她用银勺搅拌两下。
这一切,郑浩然都看在眼里,他脑海里浮现那个爱喝咖啡的小姑娘,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相处中,她总是说——喝红茶,大概等她老了会喜欢吧。
所以,他可以相信,眼前的程轶已经失忆的事实吗?
“如果我说,我不相信呢?程轶。”郑浩然将自己的那杯红茶取过去,抿了一口,带着一种无奈道:“我怎么能相信一个惯偷,说自己改邪归正呢?”
白色的骨瓷茶杯放下碰撞的声音,让沈韫相信,郑浩然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不信。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信或者不信,我没办法左右与决定。”沈韫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不过,她转念道,“但我不介意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一句话令郑浩然动怒,他厉声道:“你休想以这种古怪的理由,也休想用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待我!我不是王应峰,你骗不了我。”
“说到王应峰,我想你有必要知道一件事——我,跟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沈韫强调道,“不过,我告诉你,不代表你有权利管我的自由。”
“程轶,如果——你缺钱,为什么不找我。”郑浩然突然口吻平静下去,甚至于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哀求般的语调,“我给你的私人电话,你从来不联系我。”
沈韫被这种反复的态度搞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想,郑浩然不会是真的爱着程轶?
如果这一切,不是逢场作戏;如果程轶曾经和郑浩然,真的两情相悦?郑太太该怎么办?
不不——先别管郑太太,现在是——我应该怎么办?沈韫头疼地想。
“我不缺钱。”沈韫笃定地道,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或许我有必要将这件事说一遍——如果你有判断
能力,你就该知道,我并不是在说谎诳你。”
在郑浩然的沉默中,沈韫将王应峰与她如何认识,如何为他太太画像,如何结识郑太太一并都说了,只是略过王应峰与郑太太暧昧不清的那一段。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接风洗尘宴上了吧?郑先生。”沈韫说得口干舌燥,将红茶一饮而尽。
郑浩然锁眉不语,像是在深究她说过的那些话——事实上,郑浩然已经相信眼前的女人的说法,因为以前的程轶不可能面对他太太,甚至是用这么泰然自若的神情来诉说这件事——以前的程轶,没有这份从容和随意,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装得出来的。
眼前的程轶,像已经完全从自己的生命中将他彻底划了出去,这个认知,让郑浩然有一瞬间难言的苦楚。
“这么说,你都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了。”郑浩然沉吟许久才有点狠地道,“你可真幸运,说一句不记得,就能轻易地逃开?”
沈韫不知他所为何意,只是静默等待。
“你那个老板,从我这里,前前后后,少说要了这个数——”郑浩然伸出手比了个五,“你现在说失忆就失忆了?太简单了程轶。”
沈韫脑海中出现刘晟的脸,她不确定地问:“是画廊的老板?为什么?”
“为什么?”郑浩然重复她这无脑的问题,像是听了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用一种极度古怪的眼神望着沈韫,最后才说了三个字:“仙人跳。”
这已经超出沈韫的想象范围,她有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找个时间,我让医生帮你做个全身检查。”郑浩然饮茶,却第一次觉得苦涩如此,“别再见王应峰,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沈韫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但看上去,郑浩然并不对他口中的仙人跳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淡淡然的遗憾和对程轶的关切。
最后,郑浩然轻声道:“程轶,你别想逃了。”
沈韫内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峙,她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而且,她不能言说的是——她隐隐觉得王应峰实在是出现得太凑巧的一个人,又这么凑巧的是将郑太太送到画廊——现在复盘整个来龙去脉,她都觉得王应峰像是一条蛇,紧紧缠着自己游向郑家。
另一边,胖仔在画廊等沈韫回去,却等到意外的刘晟。
刘晟在正在装修的画廊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遍,才走进画室问胖仔:“你怎么还不走?”
“等,等小轶。”胖仔闻到刘晟身上一股酒味,脸颊有点酒上头的迹象。
刘晟靠在门框上,随口问:“程轶?去哪里了?”
“隔壁。”胖仔指了指咖啡馆所在的方向,“有个男的来找她,叫——好像是,郑先生。”
听见这个称呼,刘晟差点跳脚,“什么?”猛然一愣,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我艹!他们在哪儿?!”
胖仔被他吓一跳,一哆嗦从凳子上站起身,“在隔壁……隔壁咖啡馆啊。怎……怎么了?”
“没你事!你别管!”刘晟这下是酒彻底醒了,拔腿就往门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