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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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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接到电话,从903下来,抵达703的时候,门没有关严实,他推门进去,四十五码的皮鞋踩中一瓶饮料。
拎了拎俩裤管,伯恩轻巧地弯腰捡起只喝了三四口的橙汁。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胖乎乎的男人的动作,一定会惊叹,真是一个柔软过分的胖子。
只不过,这间屋子里只有厉钧一个人,而他的眼睛一直氤氲在烟雾中,望着墙上某一幅画,不过更像是在走神。
饮料瓶被伯恩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但是那个女孩子却一直躺在冰凉凉的地板上。
整个客厅,当时是被彻底搬空,只剩下一个单人沙发和一个茶几。
此刻,厉钧就半坐在沙发椅背上,一条腿跨在扶手外,姿态说不出的随意恣肆,丝毫不在意任何人的存在。
伯恩走到程轶身边,将她拦腰抱起来,“先生,那我先送到楼上。”
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柔韧的身姿,与其苍白病弱的气质很难融合到一起,但就是这样违和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走吧。”似乎不想在此地久呆,厉钧率先一步跨出门去。
伯恩抱着程轶出门,门外的下属进来将里头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这个人对室内的一切熟视无睹,只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从楼下到楼上,要经过两层楼梯,伯恩抱着一个将近一百斤的女人,步态从容。
可见,这不仅仅是一个柔软的胖子,还是一个力大无穷的胖子。
经过803的时候,伯恩看了一眼门牌,只是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追上厉钧的步伐。
与703满室的烟味不同,903保持着干净、整洁,以及秩序。
如果黑暗和光明之间有界限,那么703与903就是不可跨越的两个极端。
903的侧卧,精密、复杂的仪器整齐排列在一张单人床的周围,散发着金属冷光的表面,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而这张位于中心的单人床,显然更像是简易手术台。
程轶,在昏迷中,被伯恩放到这张床上。
如果不是刚才触及她身体的温热,伯恩差点以为这是一个死去的女孩子。
不过,再过不多久,的确世界上再也没有程轶这个人了。
伯恩显得庞大而突兀的躯体站在瘦长的单人床边,黑色的西装因为刚才的举动而褶皱,他的左手极为自然地扯平西服下摆。
在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中,他的眼神慢慢回复到漠然。
伯恩,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房间,并且合上了门。
窗帘严密的房间中,灯光炽热,照射在程轶的脸上,让她的肌肤看上去有种不太正常的绯红。
此刻,那双眼睛紧紧合上,她不会知道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因为程轶的人生到此刻,已经彻底结束。
厉钧在洗澡,从卧室门到浴室门的过道上,扔着体恤衫、牛仔裤、以及内裤。
热水冲刷下来,他仰起头,脖颈扬起性感的弧度,眼睛紧紧闭着,可以看到浓密的睫毛被水打湿,覆在肌肤上,像两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浴室门外,有人拿着一个白色透明袋子,将地上的衣物都放进去,扎起袋子。
厨房里,有人在准备晚餐,澳洲牛眼肉,搭配紫甘蓝,以及一小份以冰菜做底的蔬菜沙拉。
伯恩巡视这间屋子,他感觉到一种全新的气息在涌动。
来自于谁?自然不言而喻。
希望这一切的发生,能够带来真正的变化,而不是……又一场空。
夜里十点四十三分,Herrmann医生准时出现在903的门口。
尽管从德国长途跋涉而来,Herrmann医生的脸上依旧充满熠熠神采。
这是一个高大魁梧异常的纯正德国人,看似疯狂长到满脸的络腮胡,两片薄唇,以及一双被厚厚的眼镜所挡住的光芒四射的眼睛。
“好久不见,Jun!”Herrmann医生拥抱厉钧的时候,有种超大型犬科动物捕获精贵而单薄的猫科动物之感。
Herrmann医生,是厉钧父亲生前的同事,脑神经内科的顶级权威,专注于研究记忆的复刻、摘取、保留、以及回填再生。
厉钧的父亲,厉承南,则是第一位走出国门,在德国建立神经学-记忆分支研究实验室的大拿,曾操作过无数记忆摘取手术,改变无数人和家庭的命运。
在某种意义上,Herrmann医生将厉钧当做自己的孩子。
所以,厉钧的每一次请求,Herrmann医生都亲力亲为。
“让我看看那个女孩!”迫不及待的Herrmann医生有种超乎寻常的亢奋,他的身后还跟着三男一女的四位助理,他们分别先医生一步,在伯恩的指引下进入侧卧。
厉钧淡漠的眼神望着他们熟练地给那个女孩子做检查,从头到脚,不放过一寸地方的严密检查,从机器到人眼的重重辨别,而他们的眼神与他一样冰冷。
这些场景,对他而言,习以为常。
Herrmann医生跟厉钧站在靠门边的位置,他毛茸茸的脑袋和脸突然凑近厉钧,像金毛一样嗅了嗅他的肩窝位置。
“少抽点烟,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等得到她真正醒来?”Herrmann医生老生常谈地劝他,走上前去凑近看了眼床上的女孩子,“咦——”他回过头朝厉钧眨眨眼,“挺像的。”
厉钧不以为意地点头。
Herrmann医生和伯恩一样,都感觉到他这次的异样,用食指尖点点他,笑而不语。
接下去是手术时间,Herrmann医生和四个助手留下,除此以外所有人退出侧卧。
明晃晃的客厅大灯下,厉钧窝在沙发上抽烟,眼睛盯在静止的显示屏上。
说是静止,也不全然,至少右下角的时间还在缓慢变动。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厉钧夹着烟,从沙发旁边抽过画板和素描稿纸——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放置,方便他随时取用。
他对着白炽灯,望得眼睛发酸,才闭上眼,轻轻一甩头,几缕额角的散发被甩到耳后,手中的铅笔开始在画纸上沙沙作响。
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遇见她的样子。
那是在十八年前的德国,他父亲健在,母亲温和。
而她,则是在欧洲办画展,顺道去看望她的至交好友,他的母亲。
厉钧的笔触一点点勾勒出那双眼型圆润的眼睛,非常东方风情,非常中国韵味。
脑海中的她,那一年应该是30多岁,却轻巧而灵活,常年作画让她有种与世隔绝的气质,单纯,而疏离。
是的,这双眼睛根本就不像厉钧之前所画的那样温和与动人。
她的眼睛,从来都带着敏感、脆弱,但又蕴含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厉钧用小指一点一点擦拭她的眼尾,制造出晕染的效果。
在他的一个人的记忆中,的确她是被他一再改变和晕染的。
不过,他不会忘记,她当时面对嬉笑玩闹的自己时,那种不容许质疑的指责:“你若是想要学好绘画,请务必要用严谨而刻苦的态度。”
风和日丽的下午,绿荫盎然的草坪上,孤立站在一边的她,严肃而刻板的语气,就像是一阵凉风吹在他被晒得发热的后背上,厉钧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抬起眼睛的那一刹那。
如果有浩瀚星辰,那么就与此一般。
铅笔依旧在不断游移,这双描绘千百遍的眼睛,像是厉钧的所有物一样,睁大双眸,用温婉的眼神,望着他,希冀着他,渴望着他。
另一边,伯恩看了眼客厅的时钟,Herrmann医生已经忙碌近一小时。
该是时候了,他默默地数着数,心里刚说出一个10,侧卧的门刷的一下被拉开,Herrmann医生的女助理用流利的德语道:“厉先生,手术已经OK,Herrmann请您进来。”
厉钧将画放在茶几上,以伯恩觉得格外奇怪的慢速度,稳步走向侧卧。
原本,伯恩以为他会跳起来,毕竟程轶与那个人的相似程度之高,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但是,他估计错误。
厉钧的脚步非常平静,而姿态也异常从容。
他进去之后,助理们一个挨一个走出房间。
“期待吗?”Herrmann医生斜靠墙边。
或许是错觉,或许进进出出的人真的温暖了这些冷冰冰的仪器,厉钧感受到房间内的生机。
虽然,床上的女孩子还没有苏醒过来。
厉钧点点头,对Herrmann医生问,“这次,大概需要多久?”
“你得快点,半小时吧!”Herrmann医生笑着摘下口罩,容光焕发之后,是无穷无尽的疲惫,毕竟他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Herrmann医生和助理在伯恩的安排下,分别入住10楼的三个房间——原本的住客早就搬离,现在从7楼到10楼,都在厉钧的控制之下。
厉钧,一个人站在房间中,久久凝望着闭着双眸的女孩子。
期待吗?
或许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期待一点——今天下午近距离看到程轶的时候,厉钧差点以为这就是她。
不过,终究缺乏灵气。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及她的眼眸,仅仅只是轻微的触碰,但是厉钧却感觉到细微的电流击中自己神经末梢,轻颤地收回手。
他俯身下去,在她的耳边,用极其轻柔而低沉地声音道:“您好,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