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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一) ...

  •   2018年的3月底,文城还没回暖,5-7级的大风时不时来袭。

      凌晨一点,城华北路,府邸公寓,11-803。

      厕所的门有节奏地发出嘭—嘭—嘭——的巨大声音。

      被吵醒的程轶扯掉眼睛上的蒸汽眼罩,她睡着好一会儿,眼罩已经全部冷透。

      手肘顶上开关,屋内乍亮,窗帘严丝合缝,如白昼。

      她躺着眯瞪几秒,捡起被上的短绒毯披在肩头,起身。

      两室一厅的出租房,90年代初装修风格,条纹木地板,走得急就有咚咚咚的响动。

      脚踢到什么东西,她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往下扫一眼——Franoise Barbe-Gall的《Comment Regarder un Tableau》,四仰八叉的丢着,又厚,又硬,跟砖头无异。

      越过去,程轶打开卧室门,冷风从四面八方蹿进袖子裤管和毛毯,瑟缩起肩头,抱着双臂穿过一小段走廊,打开厕所灯。

      朝北的半扇窗没有彻底关死,风更烈。

      春暖乍寒的凌晨,程轶一下就被冻清醒,强忍着冷伸出胳膊将玻璃窗关上。

      “扑通——”悄无声息的夜,塑料瓶坠地,碰在瓷砖上的声音,分外清晰。

      原来毛毯碰到架子上的沐浴乳,只剩三分之一,瓶子被捏的变形。

      弯腰将沐浴乳捡起来,程轶冒着寒冷,拿掉略长一截的毛毯,搁在浴缸边缘,掀开马桶盖。

      回到房间,了无睡意。

      将地上厚厚的书捡起来,随便翻阅着,书中的插画,颜色纷呈,光怪陆离。

      书本靠在立起的大腿上,一条胳膊摩挲着从枕头下找到一本裸色牛皮封的笔记本和一根用到只能下一半的铅笔,打开一页全新的纸,在上面简单勾勒出书中名画的大致结构与轮廓,在旁边写上:赭红、高光……

      与此同时,府邸公寓,11-903。

      客厅昏黄的吊灯下,一个男子修长的左手夹着一支烟,过分纤瘦的手指,有种不真实的脆弱感。

      披挂在腰以下的纯黑色毛皮毯上,胡乱丢着几张素描稿纸。

      男人的脑袋靠在扶手上,浓眉深眸,面无表情。

      过于深刻的眉骨和立体的侧脸,让他看上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峻。

      在灯光下几近于透明的白皙肌肤,却又让他给人一种苍白无力的病态感。

      此刻,他的眼神望着客厅墙上的显示器。

      数台高清液晶显示器,将画面中的几个房间显示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台的画面上,一个女孩子肩上披着红黑格子毛毯,正靠在床头,写写画画。

      从拍摄角度看过去,她跟许多普通女孩子一样,肩膀单薄,手腕纤细,手指细长,指尖没有任何颜色,指甲也很短。

      可能是出于某种习惯,她拿铅笔的姿势很特别,不像平常人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中指抵上,而是将笔杆顺着手心,仅仅拇指食指轻握,其他手指都蜷缩进手心成一个空心拳。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不时翻阅腿上那本书,随笔记录,聚精会神。

      男人盯着画面中的某个点,眯起了眼睛。

      烟支慢慢燃烧殆尽,快要烧到手指尖的瞬间,他动作迅速地将烟支掐灭在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中。

      流畅而自然的动作,连表情都纹丝不变,不得让人猜测,这样的瞬间,已经见怪不见。

      只是等他再次抬眸的瞬间,就看到女孩子歪着脑袋,显然已经睡着,腿随意地在被子下伸开,书本再一次落到地上,硬皮装,经得起折腾。

      一只手抱着柔软厚实的枕头,半张脸蹭过去,在视频画面中只剩下女孩子长发凌乱的右脸颊。

      红白格子的枕头,白中带粉的肌肤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一般。

      男人双手绕到脑后,择一个舒适的位置,将皮毛毯往上拉盖住全身,也跟着闭上眼睛。

      *

      第二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天,天气尚可,有微风,有暖阳。

      程轶醒得很晚,大概十点多才睁开眼,慵懒地穿上衣服去拉开落地窗帘,让阳光泄进屋子里来。

      她贴近窗玻璃,寒气让她往后躲,睡眼朦胧中意识到天气是真的不错,风也不是昨天那么大,她出房门洗漱,之后开始准备今天的第一顿餐食。

      冰箱里的培根还有很多,葡萄干吐司面包片剩下两片,只够今天吃一次。

      厨房外的阳光不错,程轶想着,下午回来之前经过门口那家糕点店买两包,这样明天可以不用出门。

      明天是周六,她周末基本足不出户。

      熟练地往平底锅敲开两个鸡蛋,放进两条培根,面包机已经弹出两块面包,焦香味混合着荷包蛋的油香味与培根的肉味散发在这个简单的厨房中。

      同一时间,903。

      “先生,Herrmann医生今天晚上可以抵达文城。”

      沙发上正在喝牛奶的男人,望着显示器里正在和两枚金灿灿的荷包蛋斗争的女孩,对着下属头也不抬的点头。

      “不过——”下属略胖,四平八稳的中年人,光滑的双下巴,喉咙一鼓一鼓。

      将玻璃杯放在玻璃桌上,拿起洁白得发光的丝巾擦拭嘴角,男人终于正眼看他:“说。”

      桌上有一盘只剩下一两块的薄牛排,整齐码放的金属刀叉,泛着冷而凌厉的光芒。

      “这位程小姐的资料目前查得不够清楚,是不是像之前那样,再给我们一段时间彻查?”说出这段话的艰难程度不亚于生吞一个活鸡蛋,但他还是顺畅地将之表达清楚。

      纤长的睫毛如羽毛般覆盖在男人的眼眸中,深邃的眉目格外分明。

      阳光室外照射进来,他一侧迎着光,高挺的鼻梁将整张苍白的脸孔一分为二。

      许久的沉默之后,因为吃了早饭而略显红润的薄唇开启,“Herrmann医生几点落地?”

      下属略微一愣,“如无意外,九点三十分。”

      “嗯。”他起身,最后扫一眼监控中的女孩子——正在放水洗盘,水不够暖,她洗得飞快,且随意。

      主卧的衣柜中,熨烫得笔挺的衬衫,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手指扫过多款白色衬衫,抽出放在旁边的普通套头衫,灰色,白边,带帽,胸前一个白色的钩。

      裤子——他拿了一件最普通的牛仔裤,双兜,做旧,破洞,毛边。

      将黑色的复古印花丝绸睡袍脱下,露出肌理分明的身材,白皙而柔韧,有种青年人特有的力量感。

      光裸的上半身,只有一个挂坠,白水晶质地,似乎嵌了一个很小的物件,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水晶棱角散发出独一无二的白光。

      他换上取出来的两件衣物,走进镜子前端详了下,运动、年轻、富有朝气,毫无意外地令他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餐厅,已经有人收拾干净餐桌。

      男人坐回沙发,两条瘦长的腿随意搁在茶几上,抽出一根烟,点燃。

      显示屏上的女孩,在主卧、次卧、客厅之间穿梭来去,穿着一袭墨绿连身长裙,长发披在肩上。

      可能是在找东西,步履匆匆,发丝飞扬。

      下属偶然抬头看到,他想,不愧是最新的技术,还原度简直堪比大片的近景拍摄。

      视线小心翼翼地挪到沙发上的男人脸上,却发觉他的眼神仿佛视若无睹般,只是会随着画面里的人物动来动去,却不带任何的情绪。

      就像是机器,观察着,动物。

      冷,而且毫无感情。

      一支烟的功夫,女孩子收拾完毕,一个黑色纯牛皮的方形包,一个斜跨的酒红色随身小包。

      出门前,她将窗都打开一点,让风漏进来透气。

      似是不放心,强迫症一样,她走进厨房看了眼天然气、水电开关。

      厨房里,程轶将热水壶的插头拔下,独居的人,总是有一种过度的、不必要的敏感。

      做完这一切,她才合上门,轻声哼着歌出去了,她最近很喜欢研直子,甚至打算忙过这阵子学一点日语。

      *

      下午三点多,准确地说是四点前的一分钟。

      阳光已经稀薄,云彩同样淡漠,丝毫不肯怜悯给人间一点温暖。

      溢满麦香和奶油味的糕点屋,程轶用袋子夹了几个葡式蛋挞,拿起两袋面包片,分别是红豆和葡萄干口味,看到隔壁的抹茶味,想都没想又取一袋。

      “买这么多?又准备宅几天啊大画家。”收银的男孩子看上去与程轶年纪相仿,短眉,眉心宽,鼻翼宽,唇厚,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露出净白的牙,有种憨厚的俏皮。

      他将价格算好,取出纸袋子将所有东西小心放进去,怕蛋挞被压坏,特别放在最上面。

      程轶今天在画室接了新工作,并不十分愉悦,但对萍水相逢的人,她总是很和气,柔柔地笑了下,“先熬过周末吧。”

      从红色条纹卡包中取出糕点屋的充值卡递给收银小哥,打了个招呼就推门离去。

      背后的小哥看着她跟蝴蝶似的翩然而去,许久才回过神。

      程轶觉得很冷,不知觉地加快脚步。

      这个点,下班回家的人不多,多的是放学的孩子和拎着菜回家即将要准备晚餐的老年人。

      心想着要不要顺便再去趟超市,程轶面前突然被一道黑影罩住,尚未回神,就被撞了满怀。

      “嘶——”不知道被什么锐物顶到肩膀,手一松,糕点屋的拎袋落到地上,蛋挞落出来。

      人倒是没摔倒,因为手臂被一个男人有力的手拽住,程轶惊讶地发现,撞自己的男孩子这么清俊帅气。

      “真抱歉。”男孩子扶着她站好,回避她的眼神,蹲下身去捡自己的东西——是一个便携画夹,有两张稿纸飞出去,平落在粗糙而有点脏的水泥地上。

      幸而没有下雨,不然纸就要废了。程轶一边这样想,一边去帮忙捡。

      同时伸出手的两个人,却不小心,在稿纸上方,指尖相触。

      程轶忍住狂跳的心,率先捡起那张纸,“你也是画画的吗?”她装作若无其事得问,却被翻过来的画面震慑得无以复加。

      周遭的喧嚣,人来人往的热闹,似乎顷刻间随傍晚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

      空气在程轶看清楚画面时,进入诡异的凝滞中。

      男孩子嶙峋的手指轻轻拿过那张画,在程轶既惊讶又不可置信地眼神中,将稿纸放到自己的画夹中。

      垂着眸,他似乎想这么一走了之。

      “等——等一下!”程轶飞快起身唤住他。

      脚步太快,她不小心踩到没被捡起的蛋挞,但此时,她根本注意不到脚下残损的食物。

      他转过来,似有点羞怯地用手指弹了下耳后的碎发。

      从一个画者的角度,程轶觉得这个男孩子的面容长得真的是无可挑剔,她紧张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悸动,“你画的是——我吗?”

      男孩子的手中握着画夹,骨节分明,很宝贝的抬了抬,勾起薄唇唇角,“是,程小姐。”

      说是年轻潇洒,神采飞扬,不为过。

      “你知道我的名字?”

      程轶,短暂的人生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美好的邂逅,只是她以前从不曾留意。

      “那你,叫什么?”

      程轶小心踮了踮脚,她觉得这个男孩子真的好高,脸庞上有种特别而吸引人的神采。

      男孩伸出手,脸上露出柔和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眯起的双眸。

      “很高兴认识你,厉钧。”

      伸出手去的程轶,只要再仔细一点,以她多年绘画的经验,未尝不能发现,这个男孩子的这双眼睛里,并没有彻底的笑。

      只可惜,此刻,程轶的世界有如漫天炸开的烟花,即便是硝烟味,也是浪漫极致的唯美。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爱情,不想写友情,就想写一写人的自私面——2018年3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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