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余生十二弦》秋风倦客

25、第二十四章 棋逢对手

　　铜樽是摔了，酒液溅得遍地都是。周行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良久，才听见君王低沉的声音：“儒家最维护夫妇之礼……他们两个应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你还打探到哪些事？”
　　周行松了口气：“陛下明鉴，那些流言确实只是桑海城中被拒女子忿忿不平，因而当作发泄的荒诞之语。小圣贤庄的探子来报，说子房先生几天前确实回来过，但是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连伏念和颜路都不知道，他们也就无从打探了。”
　　嬴政冷哼一声：“果然如此。看在他们是为了维护子房的份上，就不治这欺君之罪了。不过，继续让玄甲军守在那里，看紧点，尤其是那个颜路。”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扔出来的。周行想，陛下果然还是在怀疑，前面说的好像不在意，其实在意得很呐。
　　周行领命告退后，嬴政觉得心中一股郁结之气，怎么也不得散。看着碎裂的铜樽和洒了一地的昆仑觞，更是觉得火冒三丈，便叫赵高。赵高一看这样，立马猜到事情恐怕和那位失踪的主儿有关，但也不敢说，只叫随侍的下人来收拾了屋子。
　　“赵高，如果你是子房，你这时候会去哪里？”嬴政以手抵额，揉着眉心。赵高想了想，小心翼翼答道：“子房先生的心思，臣猜不着。不过，俗语有云，至险为夷，子房先生说不定就藏在这桑海城中。”
　　嬴政摇了摇头：“子房不会把朕想得那么蠢，也不会把帝国的将士视为空物。他更清楚，他若还留在这里，说不定会牵连墨家也被发现。所以，他一定已经去了桑海以外的地方。”赵高想着确实是这么个理，就又听嬴政说：“之前蒙恬和章邯都上报说，能搜的地方都已经搜遍了，但依然没能找到墨家及项氏众人。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藏在蒙恬不能搜的地方。而朕记得，桑海这里，确实有一位被帝国优待的人。”
　　那人是周赧王之子，姬珖，封仓海君。

　　三日后，皇帝将驾临东华谷，自之往之罘山，刻石立碑。
　　姬珖接过圣旨，口中拜恩，却出了一身冷汗。要去之罘山，确实最好是从东华谷出发……但是，现在墨家、流沙、项氏一族还有道家人宗几位可都待在东华谷呢。
　　姬珖以前去准备为由，匆匆带着下人去了那里。确信身后没有帝国的人监视，这才与藏匿着的众人见了面。墨家项氏并逍遥子都闻言大惊，流沙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也不是很安心。欲要继续留在这里，保不齐那天就被发现了；待要出去另找地儿，外头又全城戒严，恐怕被影密卫玄甲兵一抓一个准。真是前后无路，进退两难。
　　“依我看，还是留在这里妥帖些。诸位在东华谷住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庄中有一处险崖，对于普通人而言是绝境，但是对于诸位，应该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两个孩子……”姬珖有些为难，天明听他这么说，有些不服气：“你别吓人了。之前三师公没走时候，他天天带着我和少羽去街上逛，不也没事嘛。”
　　“子房走之前，搜捕我们的是蒙将军，而且也只是暗中搜捕；子房走后，来的人是章邯和影密卫；现在却连玄甲兵也来了，而且全城戒严，与之前的情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没等姬珖开口，盖聂跟天明解释起这一切，“有劳君侯了。君侯大恩，万死难报！”
　　姬珖摆摆手：“不必谢我。我也只是为了子房罢了！三日后诸位一定要藏好了，切莫发出大的动静。这两个孩子，要不暂且将他们带到我家中？反正明天陛下会直接驾临这里。”
　　天明和少羽身份特殊，墨家项氏各自商量了一番，最终同意了。姬珖其实早有准备。他此行也带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谷中忙碌了一番后，天明和少羽就跟着上了马车。
　　“前几天才从小圣贤庄到了东华谷，现在又要去拿什么桑海府……唉……”天明唉声叹气的，少羽没好气地纠正他：“是仓海府。君侯封号为仓海君。”
　　“管他是仓海君还是桑海君……真困……少羽你过来些，让大哥我靠着睡一会儿……”说着自己主动靠近了些，一晃眼呼噜声就起了。

　　很快就是三天之后。
　　旌旗猎猎，鼓乐扬扬。而嬴政一出銮驾，所有的盛大煊赫都成了他的陪衬。
　　登山刻石，立碑铭程，姬珖也一路随行。下午未时，车架返回至东华谷。闲谈间，嬴政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君侯还是将你的朋友全叫出来吧！”
　　姬珖本来正要沏茶，一听此言，手一抖，茶壶顿时砸在案上，幸好晃悠悠地稳当了。姬珖连忙跪下：“陛下此言何意？”
　　嬴政似笑非笑：“哦，朕说错了，应该是子房的朋友。墨家、流沙、项氏……算起来确实跟你没什么关系。”
　　一瞬间，姬珖脑海中闪现无数个念头。子房和自己的交情，连伏念和颜路都不知道，嬴政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怎么查出墨家人藏在这里？他和子房，又是怎么回事……千头万绪，他还来不及理清，就又听嬴政说：“反正墨家巨子和项氏少主已在将军府。那些帝国的叛逆，终究还是要去见朕的。”
　　墨家和项氏肯定不会蠢到自己去劫囚。他们多半要找回那个最聪明的人。
　　天明和少羽！
　　姬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位君王。这几日一直忙于东华谷之事，那两个孩子在府上也没什么不妥，便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茬。他怎么忘了，帝国从他府上带走两个不应该出现在他府上的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嬴政说罢，便起驾回去。姬珖僵硬跪着，愣愣看着远去的车马，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待烟尘已绝，才回过神来。
　　听说巨子被抓走了，高渐离的水寒剑已经抵住了姬珖的脖颈，一向冲动的大铁锤反倒拦住了他：“冷静点，我相信君侯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
　　“如果君侯真的有意如此，又何必庇佑我等三个多月？”周围人纷纷劝阻，高渐离神色冰冷，虽然剑尖未挪动一分，但也并未拿下。姬珖倒也坦然自若：“高先生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疑惑？”
　　“君侯可知，天明和少羽到底是被谁抓走的？倘若我记得不错的话，须得是上卿以上，持圣令才能入仓海府，整个桑海城中，除了嬴政之外，就只有章邯有资格了。今日嬴政登山刻石，难不成章邯并未随从保护？”
　　“今日章邯来了……不对，不止章邯有资格，还有一个周行。他虽是护卫，但位同上卿，也是可以进入府中的！”姬珖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高渐离这才收回了剑。大铁锤呆愣愣的：“这皇帝不是一直挺狠的吗？怎么也这么弯弯绕绕的？”
　　“能一统天下的人，自然也是手腕通天。之所以天下叛之，是因为他一个人做了几代君王要做的事，而百姓不能承受几代人的重担。”盖聂做了多年的帝国护卫，虽最终分道扬镳，却也钦佩他曾经的主上。
　　“现在可不是夸那个皇帝的时候。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出那两个孩子。”卫庄沉声说道，“不过想必将军府中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了。”
　　“怎么，你们又要见死不救了？”听着卫庄这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盗跖就来火。
　　“你们墨家的事，与我们流沙有什么关系？”赤练反唇相讥。
　　“与你们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为盟，是墨家看错了！”大铁锤帮腔。
　　“拖后腿的，丢了也罢！”
　　……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姬珖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传信给子房，让他想想办法吧！”
　　若是子房在，他必然能看穿嬴政的布局，从而保下那两个孩子，可惜……不过子房为什么非要离开桑海呢？姬珖一边愧悔，一边召来从云，将写着蝇头小字的绢帛绑在它左腿上：“去吧！”

　　墨家迟迟没有动静，章邯都等急了，嬴政还是一点都不急，还命令章邯必须好吃好喝地照顾着那两个孩子。然而那两个孩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章邯几乎天天都黑着脸，将俩孩子提溜来提溜去。
　　拖得越久，就越说明，他们在等子房。
　　张良接到消息后，明知这一局可能算计到自己，也还是回了桑海。那两个叫着三师公的孩子，一个活泼一个沉稳，决计不能让他们受到什么伤害。
　　姬珖正在府中烦恼，下人报说门外有一位年轻剑客求见。姬珖心想莫非是高渐离，便随口答道：“好，请他进来吧。”
　　来人身着蓝衣，素靥含笑，刚进门就叫了声：“兄长。”姬珖猛一抬头，见是张良，又惊又喜：“你回来了？快想想办法，那两个孩子已经被抓去十来天了。将军府守卫森严，高手众多，墨玉麒麟进去打探了几次，都找不出破绽。”
　　“兄长以为良什么都做得成么？”张良苦笑。
　　是啊，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再是天生灵慧，再是精通百家，又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嬴政设下的天罗地网呢？姬珖有些颓丧，恹恹坐下：“那可怎么办啊？”
　　“兄长，按照帝国的说法，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墨家手中。”
　　“这有什么关系？”姬珖不甚明白。
　　“让墨玉麒麟告诉天明和少羽，让他们说漏嘴我的下落，就说我已经到了桑海。”张良心里还是有些发慌，都已经十天了，嬴政还如此沉得住气，是不是……不，嬴政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他使劲摇摇头，压下潜意识中不好的猜测。
　　“啊？”姬珖更不懂了，但见张良说得如此笃定，便照做了。

　　果不其然，过了不到一天，姬珖就感觉监视府邸的眼睛多了十几双。但他依着张良的话，依旧按兵不动。又过了十来天，嬴政最先耐不住了，驾幸仓海府。
　　与上次的喜怒不现掌控一切比起来，这回的嬴政面上很显然多了不耐之色，话语中多有试探，咄咄逼人。姬珖泰然自若，辞色恭敬，说话慢慢吞吞，看得嬴政极为窝火。
　　早知如此，他就不给这位周王室的公子如此特权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然而嬴政还是耐着性子耗下去了，还摆了棋盘，两人对弈。
　　“陛下此番出行，随侍了不少高手，将军府中兵力恐怕虚了些？”想起自己被嬴政摆了一道，姬珖忍不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又如何？”
　　“我还想起来，貌似道家天宗那里出了什么事情，章将军也赶去帮忙了。”
　　章邯和天宗？嬴政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不过心里也笃定：“章将军可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何况将军府中也没什么需要他守着的。”为了防止出什么变故，他已命人将那两个孩子转移到了噬牙狱。噬牙狱可是比将军府更难进的地方。
　　“将军府不需要，但是其他地方需要，尤其是，那还是一个只要掌握了机关，便能来去自如的地方。章将军自然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不过当公私都结在一起了，就不去不行了。”
　　“但是噬牙狱的机关，又有谁能掌握？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章邯离开噬牙狱，必然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断定，噬牙狱不会因此出事。”
　　足以忌惮的墨家、流沙高手都去了道家天宗，噬牙狱便因此安全了吗？姬珖落下一子：“那是一个掌握了机关便能出入自如的地方。而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号称有着七国之内最聪明的头脑。他现在并不在我府上。陛下是否还记得，醉云楼之后……”
　　醉云楼之后……
　　这个府上的子房，是假的！子房现在，正在噬牙狱中！
　　嬴政心神一分，连棋局都忘了思索，胡乱落了一子。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确实棋艺高超。不过这一回，朕至少还能落了平局。”
　　噬牙狱的机关……呵，以子房的性情……
　　那些高手们都在道家天宗，固然迷惑阻挡了章邯，但也意味着，接应子房的人不多，且实力不会太高。就算他们发现了不对，也无法动手。
　　看嬴政依旧一脸从容，姬珖的心反渐渐沉了下去。周行就侍立在嬴政身后，六剑奴跟着章邯去道家了，嬴政还有什么人可安排？

　　那军士取下头盔，露出一张秀美出尘的面容，朝着他们微微一笑，像一只计谋得逞的白狐狸。天明瞪大了眼睛：“三师公！”
　　“嘘！虽说没什么人，但还是小声为好。”张良眨眨眼，天明立刻就明白了，赶忙捂住了嘴。张良领着他们往外走，打开最后一扇门后，抬头便看到一片荫翳的森林。
　　“这个出口，好像和我们来的时候不一样啊！”
　　“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每天都在变化。别楞神了，继续走吧。”
　　“哦。”天明挠了挠头，继续跟着往前走。才走了不到一百步，那森林就不见了，而是到了一处平平常常的山路上，而不远处的一座悬崖上，正站着几个熟悉的人。虽说最亲近的大叔并不在，但这时候即使是赤练，天明也觉得很亲切了。
　　“子房先生真是厉害啊！”见他们果然回来了，虽然饱含期望，雪女也不禁赞叹。赤练哼了一声：“他可是我韩国相国的嫡孙。”
　　将两个孩子交到墨家手中，张良却转身往回走：“你们先离开。我还要再去噬牙狱一趟。若不将机关扭转回来，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噬牙狱都会被水淹没。里面还有那么多人，我不能不管。”
　　若是将机关扭转过来，他就要被困在里面了。
　　“那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其余人不知情况，还以为只是等一会儿的事。
　　“不，你们先走。我恐怕要费不少工夫。尽快将天明和少羽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便去天宗那里，缠住章邯，拖得越久越好。”
　　“好。”大家信以为真，便赶快离开了。
　　张良重又进了噬牙狱中，将机关一一恢复原样，随后便随意找了一间靠墙抱膝而坐。那么多天，实在有些疲惫了，略微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