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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牵马坠镫 ...

  •   言浚撩起窗帘看了一眼,远远只见卫岚向这边走来。他瘦了许多,神情透着颓唐,与从前那个英姿挺拔、光风霁月的他判若两人。

      他收回手,道:“皇上既然让查,要的必然不是司天监故弄玄虚那一套,而是让我们查人为原因。他明知此事乃是自然原因导致,却还要让我们查人为原因。圣意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沈砚恍然:“你是说,皇上想把此事归结到人为原因上?”

      “这个自然。”言浚点点头,“换句话说,无论此事是否是人为所致,我们查出的结果都必须是人为所致。如此一来,皇上不下罪己诏,便顺理成章了。毕竟此事乃是‘人为’,而非上天降责,与皇上的德行毫无关系。”

      沈砚叹道:“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得紧,皇上若真下了这罪己诏,定然给那群心怀叵测之人以口舌把柄。若真如你所说,将此事推到歹人作祟的头上,一来可以避免下罪己诏,二来也可借机打压异己,将这引发地震的帽子扣到他想扣的人头上去。这可真是一箭双雕!”

      言浚笑道:“所以说,咱们皇上真是聪明到骨头缝儿里去了!此事纯属偶然的灾祸,他却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反劣势为优势,真是天生的大位之人,合该掌政弄权的。只可惜,过慧易……”说着叹了口气。

      沈砚又问:“只是这难题抛给我们了,地震不同于杀人放火,如何能赖给旁人呢?”

      话音方落,马车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打声,只听十一道:“爷,卫大人请见。”

      言浚递给沈砚一个眼神,摆了摆手,未发一言。沈砚会意,撩开一隙车帘,笑道:“晓风找我何事?来来来,上车同我喝酒去!”

      卫岚淡然一笑,其落寞情状与沈砚前些时日颇为相似,道:“改日再打扰文玉罢。我有话同抒怀说,不知能否请他一见?”

      沈砚推己及人,心内甚是不忍,悄悄拽了拽言浚的袍子。后者打开他的手,未置可否。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晓风去他府上找他便是,怎么来问我?方才我同他谈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如今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想来是回府去了罢。”

      卫岚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言浚家仆守着的空轿马,又看看沈砚紧紧拽着的马车帘,心下了然。沈砚见他看穿,也甚为尴尬。

      幸而他未点破,只寞然道:“既如此,我不打扰了。文玉若见到他,请代我转告,说我找他有话说,请他看在旧日相交之谊,好歹见我一面。多谢。”说毕,不等沈砚回答,便转身去了。

      沈砚坐回车内,叹道:“这又是何苦?若是为了我的事,那大可不必!你与他同科进士,多年相交之情甚笃。况且你明知道,他心里待你与别不同。谁还没有个糊涂的时候,你就别计较了。”

      言浚目光虚虚落在马车板壁錾着的金孔雀上,淡淡道:“你知道么?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够在权力斗争中全身而退。自然不是那些输家,却也不是那些赢家。他们在这条路上已经失去了太多,一切所得皆是用代价换来的。”

      “真正毫发不损、全身而退的,是那些置身事外、心思至纯之人。但并非所有人都有独善其身的机会,似你我这样的人,也就罢了。可我总以为他会不同些,他曾有这个机会,可他亲手扼死了。与其说我是替他可惜,不如说我是真的嫉妒。”

      他一面说,一面下了车。沈砚探出半个身子去,嘿嘿笑道:“我看你不是嫉妒,是恨铁不成钢,心疼了吧!”说着拍拍十一,驾着马车去了。

      言浚怔在当地,看着自己手心出神:心疼了吗?

      三日后下午,萧索接到一张字条,是十一越墙进去悄悄给他的。上面写着一句话:两日后,南山冰室一见。字体歪歪扭扭,是沈砚的笔迹。

      地震后京中出现许多流民,兼着医堂散药、各家办丧事,街面上比平时乱得多,尤其是南城。

      如此反而帮了萧索,他近日出摊,生意竟出乎意料得好,多有人请他写信报平安,还有写祭文、写药材签等等活计,不一而足。

      但有好必有坏,也因如此,那些素日看他不惯的摊贩便颇有微词,说他趁难发财,赚灾民的银子。

      萧索见民生多艰,原本只是象征性地收几个铜子,听见这话,更不敢收钱了。可他万没想到,收钱还好些,这一停收,难民们反而不放他走了。

      一时有人质问他,既然可以免费,为何前几日要收钱。一时又有人说,他赚够灾民的银子,现在又开始装好人,是假慈心,真伪善。

      欧阳旭不忿,在街上与人斗口,说到激愤处推搡起来,将头也打破了。两日后他若不出摊,市面上还不知要说他什么。

      萧索甚是无奈,那些真正发国难财的无人去理,偏偏他这写封信只收几个铜板糊口的人却被诟病,真不知是何等世道!

      十一见他为难,面无表情道:“怎么,萧公子不方便么?若两日后有事,我去回禀将军,请他另行择期便是。”

      萧索正不知如何应对这些谣言,如今能借机躲开不出摊也算是一法,便道:“不必,请你回复将军,说我两日后必到。”

      十一道:“那小的两日后来接你。”说毕,越墙去了。

      两日后清晨,他果然早早等在莲花街外。萧索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侠客传,是希声看过的那一本。二人见面,互相点了点头,驾着车出城而去。

      萧索今日出门前,想起上次在冰窖冻得瑟瑟发抖,便着意多穿了些,里面仍是那件旧锦衣,外面又套上一件善姑前日刚给他做的灰布夹衣。

      他生得清秀,因自小读书,周身泛着斯文安静的书卷气,兼之白皙瘦弱,整个人如同秋林中的一缕风,轻极淡极,如今穿上浅灰袍子,愈发显得素净,仿佛大雪中的一点白。

      之前在将军府,沈砚从不给他穿这样的衣服。并非因为不相衬,只是他身着素衣站在那里,好似青烟袅袅、流云飘飘,一口气便散得无形无迹了。

      沈砚与他相识后,总是患得患失,看他那样,不免心惊。因此给他做的衣裳,都是带些颜色的,蓝的也好,绿的也罢,即便色泽浅淡些,至少能给他些烟火气。

      只是如今,他的衣裳再不是自己打点了。

      萧索今日虽穿着两件,仍旧有些凉意。沈砚居然也想得到,见面先给他披上一件碧色羽缎斗篷。“怎么穿得这样少?如今天气越发凉了,你要当心,免得着了风寒。”

      萧索拉拉衣襟,“已经多穿了的。”

      沈砚会意,却不点破,只道:“走吧,今日带你去个新地方。”

      他们并未进冰室,而是顺着青石板路,出了林子,渐渐走进一片草场中。萧索跟在他身后,只见远处许多人凑在一起,人人穿着华服、牵着马,嬉笑怒骂,一派纨绔作风。

      “这是哪里?”他微觉不安,阶层有别,始终融入不了这样的环境。

      沈砚笑道:“这里是射圃,京郊好玩儿的地方,也是排得上的。”

      “射圃?”萧索低垂着眉目,“这么多人,你不怕他们看见你我在一处吗?”

      沈砚摆摆手:“不碍事,这里是祁王的地方。皇上纵然手眼通天,对这里的事也无可奈何。况且,你也该多到这里露露面。”

      皇上之所以放他出来,留他性命,皆因祁王要笼络他的缘故。如今多到这里站站,才能让皇上打消杀他之心,转而变为利用。

      他们永远对抗不过皇权,仅有的办法便是借力打力,让能对抗的人帮他们对抗。若有幸,他们便可苟全,若不幸,唯死而已。

      沈砚并未到人群里去,他从外场马厩里挑了一匹性子温顺的枣红色小马,道:“你骑这一匹,它年纪小,性子柔,不会伤到你的。”

      萧索颇踌躇:“可是……我,我不会骑马。”

      沈砚笑道:“没关系,我教你。这也好学,你不用怕,先上去就是了。”

      他还是不敢,迫于沈砚的眼神,只得咬牙一试。哪知单单上马这个动作就已难倒书生。萧索费劲力气,一手死死扣着马鞍,一手紧紧拽着缰绳,踩着马镫艰难地向上爬,上到一半,晃悠两下,又掉了下来。

      沈砚托着他,温声道:“你只管迈步,我抱你上去。”

      萧索只得再上一次,左脚发力蹬起,只觉身子一轻,果然被他抱了上去。还未及高兴,新的难题接踵而至,他攥着缰绳,怕得手直抖。可那匹传说中性子温顺的马,忽然来回走动起来,吓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砚却笑呵呵的,也不骑自己的御驰马,只让那颇通灵性的家伙跟着,自己拉着他那匹小马慢慢蹓跶,倒像个牵马坠镫的小厮,偏偏这小厮还引人瞩目得紧。

      刚走出没几步,前面便迎来一个妖娆美貌的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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