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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地动山摇 ...

  •   萧索一连几日没再出摊。

      他住的小院后门外是一条只容单人通过的巷道,两端被石堤封住,对面一道栏杆隔着荷塘。他在门口放了张桌子,摆着笔墨纸张正在作画。

      欧阳旭拿来一只大海给他,里面满是清水,“不是说没人来买画了,怎么又画起来了?”

      萧索将毛笔探进水中涮了涮,道:“是陆家的管家来订的,说要画这荷塘。”

      欧阳旭抬头望了一眼早已凋谢的荷花,撇撇嘴说:“如今文人雅士的爱好,我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一蓬枯荷叶有什么好画的?”

      “许是觉得衰败中别有一番韵致吧。”萧索手里握着两支笔,一支大提斗,一支小蟹爪,一面染,一面勾,神情专注而认真。

      欧阳旭眼神落在对面飞阁流丹的六角楼上,提议说:“只画这荷叶有什么趣儿?不如把这楼也画上,再点缀上两个人,弄成泛舟行乐图似的才好。”

      萧索轻轻一笑,道:“我原是要如此画的,但陆管家说,让把咱们住的这一带院子画上才好,且要鸟瞰图,连院中的人物都要点缀一二。”

      欧阳旭靠着栏杆,仰头看看房檐,道:“青砖黛瓦,倒也有些意思。只是不如对面繁华。不过配这池子枯荷花也算相衬。那高楼华舍却要红莲碧叶衬托才好。”

      他坐在栏杆下的石沿上,歪着头问萧索:“今日是秋社日,城外山上有庙会,你下午可要去逛一逛?”

      每到节间,庙会总是人挨人、人挤人,是小商小贩们巴望的好时机。王铁嘴一早便拿着醒木、茶壶去开摊子说书了。萧索好清净,不喜欢往人堆儿里扎,正好应了陆府的差事,便没有出门,只在家画画躲清闲。

      “我还是不去了罢。”萧索笑着摇摇头,“初明你倒是该去的,正好可以接一接王叔父。”

      欧阳旭拉着他袖子晃了晃,嬉皮笑脸道:“你就去吧!我自己多没意思,况且南山那么远,我一个人跑着,又累又无趣。要是你去,咱们一路说着话,便不觉得累了。反正你这画也画得差不多了,成日窝在家里怪闷的,就当陪我散散心吧!”

      萧索拗不过,只得微笑道:“好罢,等我先画完最后两笔。”

      欧阳旭喜之不禁,他生得并不似萧索那般精致,五官也谈不上多么俊美,但他两只眼睛甚是明亮,一对酒窝仿佛盛着十丈阳光,咧嘴一笑如同太阳照耀四方,令人觉得温暖和煦。

      萧索凑在他身边,似乎也被他无忧无虑的心境感染了,迎着高天秋风,心情顿觉疏朗旷达。他们搭着唱戏的班子一道走,坐在车上颇省脚力。

      南山正名唤作覆舟山,距城门有数里之遥。最近的路,应是从莲花街穿过两条巷子出南城门,一路直行下去便是。但他们走的却是西南门,出城之后又顺着一条不甚宽阔的小路折向东南去。

      萧索甚为不解,问道:“咱们该走南城门,为何要绕弯路?”

      欧阳旭靠着箱笼正晒太阳,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道:“南城门闹鬼,京城百姓南下都走东南门或西南门,从不敢走正南门。怎么,你竟不知道吗?”

      萧索摇摇头,想起之前他听说了沈砚与言浚之间的情感纠葛,神情恍惚间走到南城门时看到的萧条景象,不觉恍然大悟。原来是闹鬼,难怪那样一座巍峨城楼,却冷冷清清无人踏足。

      欧阳旭凑上前,笑道:“你可知那里为何闹鬼?我听舅舅说,那南城楼上曾吊死过一个大官,死相极其可怖,见到的人回家都撞克着了。后来城中便传出闹鬼的事,打那城楼下过的人都要倒霉,八字软的甚至会有血光之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各种谣传甚嚣尘上。再后来朝廷发了禁令,不许人讨论此事,舆论才渐渐平息了。但那南城门却无人再敢走了,只有外来的不知情偶尔走一次,还时常传出触霉头的消息。”

      萧索想起自己上次从那过,不禁一阵后怕,面色泛白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我们不该信的。”

      “不信你怕什么?”欧阳旭好笑,他分明是信了。

      “何曾……何曾怕来着!”萧索拢拢衣裳,向车内靠了靠。

      欧阳旭笑道:“脸都白了,还嘴硬呢!不怕,你抖什么?”

      萧索不甘示弱地嗫嚅:“……秋风甚冷。”

      他们到山上时,正值晌午。王铁嘴暂且收起摊子,蹲在树下吃午饭。旁边站着善姑,她面前摆着一个馄饨摊,小凉棚下坐着满满的食客,都是来赶庙会的游人。

      善姑一见二人,便笑道:“我说你们俩也该来了,今日岂有闷在家里,不来凑热闹的理?可吃了晌饭不曾?我给你们下馄饨吧!”

      欧阳旭嘴甜,忙说:“还未吃饭。我可专门空着肚子,等着姑姑的馄饨吃呢!听说八珍楼的手艺也比不上,岂能不尝尝?”

      善姑笑着拍了他一下,嗔道:“属你油嘴滑舌,还是人家独宝老实!”话虽如此说,却忙着给他下馄饨去了。家中长辈数落最多的那个滑头,往往也是最偏爱的。似萧索这样的实诚孩子,却是最吃亏的。

      “你先吃罢,我想去后面逛逛。”萧索笑道:“姑姑不必下我的了,回来再吃罢。”

      欧阳旭忙道:“吃完再去罢,我陪你!”

      萧索笑着摇摇头:“吃完王叔父该出摊说书了,你留下给他帮忙,不必管我。这里也不大,我随便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也行,姑姑给你留着。”善姑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带上这个。这是早上观里行好事发放的社糕,干干净净的还未动过。你若饿了,先垫上两块也好。”

      萧索点点头,道声谢,拿着纸包向山后走去。摊贩们都在前面守着,上香也都是在这边的庙里,那里有尊大铜鼎,堆积的香火都要倒出来了。

      这后面却是一层层的山门,一进进的小院。顺着白石阶一路上去,青山前面两棵劲松,中间夹着一座道观,黑木金字的牌匾上写着“云栖”两个字。

      萧索信步进观,只闻见幽幽的香火味从殿内传来,院中稀稀落落也有几个游人,只是大都兴致缺缺,略微看看便向外走。

      这观里有方许愿池,平日里来凑趣儿的人也甚多,只是此刻正是晌午,上午进香的回家去,下午进香的还未来,加上众人都在忙着填饱肚子,因此这观里反而安静下来。

      萧索心中腾起一朵云彩,从怀中摸出枚铜钱,砸向许愿池中的铜鲤鱼。那铜钱却在半途中卸了力,“当”一声掉在地下。他原想再摸一枚扔去,但想想自己的手劲和准头,还是作罢。

      “许的什么愿?”忽然有人问他。

      萧索转过头,顿时呆在原地,隔了许久才拱手道:“见过将军。”

      沈砚瘦了许多,脸颊两侧微微带着阴影,挑眉问他:“许的什么愿,不能说吗?”

      萧索茫茫然道:“许的……说出来,便不灵了。”

      沈砚也从怀中摸出枚铜钱,道:“将你的愿望再许一遍。”说毕,抛暗器似的一丢,铜钱不偏不倚正砸在铜鲤鱼口里,引起一阵水花喷溅。

      萧索一怔,眼眶禁不住泛酸,又听他问:“身上的伤,都好了吗?那日摔的一跤,要不要紧?”

      沈砚目不斜视,虚虚盯着前方池塘,看也不看他。仿佛这些话只是随口一问,并非日日夜夜憋在心底,今日见到他,思念的心情如山洪决堤,终于忍不住现身攀谈一般。

      萧索只想找一条地缝躲进去,也好过此刻面对他,面对他的关怀。“多谢将军记挂,学生的伤无碍,早已好了,前几日也不曾摔到。”

      客气的口吻,疏离的表情。

      沈砚还未张口,他又道:“学生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着,拱拱手向外走去。

      周围乔装的侍卫不少,他可以随时拦住他,却还是没能动。此时已过了吃晌饭的时候,外面的游客成群结队地向这边涌入。

      “等等!”沈砚话刚出口,天地忽然剧烈动荡起来。

      萧索只想逃,刚走出两步,便被迎头而来的游客们堵在了里面。他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央,被人流冲撞得摇摇欲坠。

      忽然间,天地一阵眩晕,紧接着便是剧烈的晃动。众人停顿片刻,似乎都有些怔忡。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一声:“地动了,快跑!”

      萧索还未回过味来,周围游人四散奔逃,便已将他撞倒在地。此刻正地震,众人一心都顾着逃跑,谁也不曾留意脚下踏到几条人命。

      他接连被几人踩到,又接连绊倒几人,想爬爬不起来,心中瞬间被恐慌笼罩,难道就这样送了命不成?

      “快起来!”沈砚不知何时冲进人群,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周身似乎都笼着光,“跟我走!”

      萧索被他扶起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由他半扯半抱着向外奔逃,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好容易走到观后空旷的地方,沈砚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迭声问:“怎么样,伤着没有?哪里疼,快告诉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受了内伤?你心口可觉得憋闷,有没有气血上涌的感觉?”拍拍他脸颊,急道:“快说话!”

      萧索依然不作声,愣愣看着他,吓傻了似的。沈砚一阵心悸,猛地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按着叹了口气,柔声道:“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里。独宝乖,都没事了!”

      胸前晕开一片水渍,缓缓濡湿了衣裳。

      眼泪可真咸,蛰得他生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这张应该叫,宝宝心里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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