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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做你的光 ...

  •   话虽如此说,沈砚还是吩咐立刻传膳,饭后又打发萧索去洗澡,自己将十一叫过来盘问。十一忿忿不平,只说他是自己摔的,自己也没办法。

      沈砚动了真怒,冷笑道:“自己摔的,你现在脸上摔出两道指印来我瞧瞧!”

      十一垂目不语,沈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行了,我不难为你。如今秦欢营中短了一名校尉,你就去补上罢。”

      “爷!”十一慌了,“属下不愿进左翊营,只愿随侍在您左右!”

      沈砚微笑道:“去熬上几年,再立件功劳,你就出息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一辈子不过是个家童。世人谁不想建功立业,我不能白白拖累你。就这么定了。”

      十一漆黑的大眼睛立刻泛起点点猩红:“爷,我从小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别赶我走。军营那地方,我说什么也不去,除非您一刀杀了我!”

      沈砚吹茶不语,晾了他半日,方道:“我如今支使不动你,留在身边又何苦?不如放你走,对你也好,也算我成全你。”

      十一红着眼圈不言语,娃娃脸紧紧绷着,倒有些不伦不类的倔强。沈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是恼他没保护好萧索,回来又扯谎隐瞒。

      “你下去罢。”沈砚压下最后一根稻草,“明日随我去营中挂名。”

      十一终于坚持不住,只得咬牙将今日的事说了,又气鼓鼓地道:“那个混账骂爷愚顽无知,又说什么武人祸国,实在可恶!更可恶的是,萧……他竟也点头默认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亏您如此待他,他……哼!属下一时气不过,看见他挨打就……没管。”

      他家将军吩咐他暗暗跟着萧索,他自然一步不敢走开。今日萧索见过谁、说过什么话,甚至一个表情、一句玩笑,巨细靡遗他都记了下来。

      下午李凤城骂沈砚,他几乎没耐住性子出手打人。只苦于自己不便现身,本指望着萧索为他家将军说几句公道话,谁知那穷酸竟微笑着默认了。

      十一正恨无法跳出去骂他,那穷酸却迷了路,不仅迷了路,还绕到了南城有名的“鬼门关”,不仅绕到了“鬼门关”,还得罪守城兵挨了个耳光,当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沈砚垂着眼不作声,十一惴惴不安地跪着。正沉默间,萧索换过衣服,走了出来。瞧见眼前这场景,他也忙立在一旁,不敢插话。

      “我有事和他说。你先进去,等我给你上药。”沈砚回头吩咐萧索,他脸颊被温水洗得白白净净,愈发显得那指痕红肿不堪。

      萧索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沈砚起身道:“起来罢,别跪着了。今日之事,难说有没有误会,你只当没听过的一样,不许声张。你等会儿告诉沈三儿,叫他明儿去巡城御史那里知会一声,南城戍卫玩忽职守、骄狂悖逆,擅自殴打百姓,与皇上教化不符。这样的人,就不必再留着了罢。左翊卫的校尉是个好差事,你若不愿意,我便给三儿了。”

      十一松口气,迭声说着“不愿意”,匆忙跑了。

      沈砚叹了一声,进屋见萧索正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等着。他心情稍稍好些,翻箱倒柜寻出一只小玉瓶,拨开塞子闻了闻,笑道:“这药是我当年西征时缴获的,他们那儿的胡人受了伤,擦上些就好,灵得很。搁了这么久,竟还没变味儿。”

      萧索垂头道:“这么贵重的药,还是收着罢。我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过几日就好了,别平白糟蹋了东西。你成日带兵,用这个正好。”

      “这值得什么!”沈砚捏捏他没受伤的右脸,玩笑道:“你这小脸蛋儿若花了,那才是本将军的损失。有些疼,你忍着点儿,别乱动。”

      他终究还是看上自己这张脸的。原来男子,也可以色事人。

      萧索神色黯了黯,不再推辞。

      上过药,沈砚去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回来笑说:“给你看个好玩意儿,我今儿新得的。”

      萧索愣神的功夫,只见一个垂髫小厮抱着团毛绒绒的东西走了来。

      是一只猫,长毛圆脑,一身毛皮油光水滑,灰中泛黄的颜色,脸上一团黑褐,像淘气钻进煤堆里蹭的,爪子与尾巴倒似烤焦了一般,眼睛却是血红两颗宝石。

      其新奇俊美,当真生平之仅见。

      “呀,这是什么猫?长相如此奇特!”萧索果然喜欢,立刻抱进怀里不撒手。

      沈砚笑吟吟道:“就知道你喜欢。”当初在涿阳,他家有只小黑猫被陈几顾的人杀了,挂在门上示威。由此可见,那只猫是他极看重的。

      “这家伙是暹罗猫和波斯猫的混种,外藩进贡来的,异常温顺。圣上与这猫猫狗狗的相克,一沾身便打喷嚏,因此一直养在殿中省。今儿小内侍领着它出来玩儿,正好叫我撞见,便给你抱回来了。”

      他一脸邀功相,萧索却看也不看,眼睛里只有混血猫,手指在它颔下轻轻搔痒,引得它眯着眼舔他的手。“它有名字吗?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沈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哪儿会起名字,随便叫个什么也罢了。本是给你抱来解闷的,要起你自己起个罢。”

      “那……”萧索想了想,“叫它‘宝玉’,可好?”

      宝玉。独宝,文玉。

      真好。

      沈砚笑眯眯道:“就是宝玉好,叫他们抱下去罢。你这一身伤,别叫它挠了。”

      萧索依依不舍,眼巴巴望着小厮抱着宝玉退了出去。沈砚捏着他下巴,不满道:“行了,别看它了。看看我,喏,是不是比它生得好看些?”

      “是啊。”萧索捧着他的脸,由衷感叹:“你真好看,我都自惭形秽了。”

      沈砚蹬掉靴子,向后一倒,得意洋洋道:“算你有眼光!”

      萧索帮他褪下外袍,吹熄灯烛卧在里侧,微凉指尖轻轻按揉他太阳,“今天很累吗?”

      “嗯。”沈砚闭着眼、搂着他,语气透着倦怠,“言浚今日去了上林苑,我陪他逛了一整日,腿儿都遛细了!”

      言浚今晨从宫中出来,并未到御史衙门应卯,而是直接去了上林苑找沈砚。今日散朝后皇上召他麟德殿觐见,问了问科举舞弊案的进展。

      按例,这等特旨恩科选出的试子,须先交由皇上过目,待御笔亲批后,才能放榜。虽然是走个过场,但却不得省略。

      桓晔的意思是一面暗暗访查,一面由着礼部会同今科学政按照惯例流程阅卷排名。等他们将遴选出的试子名单和其所作文章呈到御前后,于放榜之前,再将此案翻到明面上审查。

      如此一来,前期既不会打草惊蛇,又可以引蛇出洞,相关涉案人员的小动作都会被御史台尽收眼底。后期此案公审时又还未放榜,名次待定,正好可以剔除滥竽充数之辈,将机会留给真才实学之人。

      言浚当初劝桓晔忍耐,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作弊试子和今科考官有联系,纵然挑出可疑之辈,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一面之词,缺乏板上钉钉的铁证。

      他散朝后去找沈砚,也是想让他帮忙暗查。有些事他们御史台不便出面,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但羽林卫便不一样了,他们属于天子直隶,不受阁台约束。况且素来行事隐秘,旁人无权过问。有些事,由他们做,最为合适。

      此事乃朝廷机密,无法外泄,即便亲如父母妻子也不能说,因此沈砚只略提一句。但此言听在萧索耳里,便是另一层意思了:“你陪他逛了一日?”

      “是啊。”沈砚不疑有他:“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我能帮便帮些罢。即使帮不上,好歹也能陪他散散心。”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他如今越发孤了……”

      萧索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近乎呢喃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折腾一日,沈砚早困乏了,迷迷糊糊抱着他道:“嗯,喜欢喜欢,快睡罢。”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用轻到一吹即散的声音说,“我虽比不上他,可我愿意陪着你。”

      沈砚不曾听见,他方才许下的,是一个近乎虔诚,却又卑微易碎的诺言。

      接下来的几日,萧索每天和那只混血猫宝玉腻在一处,引得沈砚抱怨连连,直呼不该将它抱来,这是引狼入室。

      宝玉不杂食,萧索每日亲自炖鱼给它,比他自己吃得还细致。沈砚从不知他竟还会烹鱼,觉得错失良多,便也赖在厨下,央他给自己洗手作羹汤。

      如果说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他为自己做菜时的模样,沈砚觉得应该是“动人”。

      他的两只宽袖用帛带缚在背后,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与女子的藕臂不同,那是一段线条流畅、骨肉清晰、微微蓄着力量的手臂。失之圆润,胜在清瘦。

      他的额角被烟火熏出细密的汗珠,百忙中抽空一抹,却又在鼻边蹭上道黑灰。沈砚倚着梁柱叫他,声音却被油火“哔剥”声掩了去。

      再叫一声,他便猛然惊醒般回过头来。瞬间的眼神天真诚恳,晶亮晶亮地盯着他,隔着腾腾热气,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他是光。

      沈砚化了,要做他的光啊。

      他口味挑剔,萧索忙得团团转,非但不抱怨,反而乐得。从前在家时,他每日都是给母亲做好晌饭,自己再带一份去县衙。因此对他而言,下厨并非什么不得了的难事,不过是必备的生存手艺。

      沈砚喜欢,他很高兴。

      被需要的感觉很好,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情更好。他觉得安心,原来自己并非百无一用的废物。

      如同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草,终于生出一条攀住岩石的根藤,既觉得安全,又不敢放开。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

      几日后,皇上一道谕旨,将沈砚派去东南剿海盗。临行前,萧索叮嘱他珍重自身,绕来绕去也不好意思问那句想问的话。

      沈砚了然,不知餍足地将他困在帷屏之内,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什么叫“我会想你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些回来,我会担心。”萧索窝在他怀里,刚刚云雨过的人额角还有汗珠,说话也喘吁吁的。

      “好。”他答应着,吻他水亮的眼睛。

      沈砚出发后一日,也是放榜前一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李凤城死了。京中日日有人死,区区一个穷试子,死一百次也翻不出花来,更不至于震惊都城。

      但李凤城之死,偏偏是个例外,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惊动了皇上与百官。原因在于,他死的地方、死的方法、死的原因,都足够吸引眼球。

      那日正是月半休沐之期,各部衙门都只有当值的小吏留守,谁也没注意这个不起眼的方脸汉子。他顺利潜到封锁的贡院前,在日头最毒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龙门上。

      据传李凤城撞门后,鲜血激喷而出,顺着龙门前的凿花砖一路流到了街市之上。其状之惨,难以言表。路过之人凡有沾上他血的,回家都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中了邪一般。

      他尸身旁散落着一封状纸,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背面一个红彤彤的“冤”字。不仅如此,那状纸上还有近百名今科试子的签名与手印。

      众人联名上书,中心大意就是一句话:“求朝廷查舞弊、办贪官、清吏治、肃考纪,还莘莘学子以公正。”

      萧索得到消息,震惊不已,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几日前还在痛斥衙门推诿、武人祸国的人,此刻已永久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他还没回过味儿,衙门的公人忽然浩浩荡荡找上门来,铐锁枷号地将他关进了刑部地牢。

      而来抓他的人,正是言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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