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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活死人(5) ...

  •   那道士身穿蓝白相间的冰丝道袍,一头乌亮的黑发束在白玉道冠里,眉间一点朱砂,眉眼婉约秀气。他腰间别着青布囊袋,背上斜插着一把长剑,深蓝色的剑穗随着夜风拂动,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他倒是没想到袁溪会突然看他,猝不及防的怔了片刻后慌忙的移开了目光,走到桥口的小摊面前装模作样的挑选河灯,薄唇抿得紧紧的,连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的轻微鼓动,紧张得手指都在抖。

      这反应未免太欲盖弥彰了,简直是明摆着告诉袁溪,他从长梦街一路尾随而来目标就是他。

      那也应该是袁溪怕他吧?到底谁捉谁,他紧张什么?袁溪觉得这小道长挺好玩。

      柳纤尘倒是没有发现这么多,看到有人去买河灯就也跟着过去了。摊主是个三十又几的妇人,荆钗布衣,面容隐隐带着愁苦之色。她只管坐在小矮凳上垂头折河灯,来了客人也无心招呼,一副恍惚无神的模样。

      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和其上摆着的十几个白纸河灯就是摊子的所有门面,柳纤尘拿起一只河灯看了看,依托的木板和白纸黏得严丝合缝,折得也漂亮,并不因摊子简陋而受影响。

      如果一个人被盯着看,他莫名其妙的就会觉得不适。柳纤尘正低头看河灯,突然有所感应侧过头去,就看到那个也来买河灯的道士一直在看他。

      有个词叫做“如芒在背”,那道士目光的确如针芒一般锐利,仿佛要穿过皮肉骨相直接看到他的灵魂。他瞳色湖蓝,让柳纤尘立刻联想到他曾在长白山游览过的天池,纯粹无暇。

      柳纤尘还在发呆,道士突然伸出右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这一把下去仿佛揪在糯米团子上,软软糯糯还带着温热,顿时打消了他心头的那一缕疑虑。

      “?!”柳纤尘惊讶的退了一步。

      道士收了目光中的锐利,略略欠身告罪道,“贫道冒犯了,这河灯就由贫道替你买,聊表歉意。”

      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男男也不能乱摸。虽然这话是柳纤尘自己编的,但他自认很有道理。他从小就讨厌别人碰他脸,这人还没轻没重掐得他脸都在痛,想一个河灯就了事?君子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柳纤尘可是朵小黑莲花来着,当即决定让这个动手动脚的小道士破财赔罪。

      他和煦的笑着还礼,“让道长破费了。”然后俯下腰身轻声慢语的对妇人道,“夫人,我想要九十七只河灯,一共多少钱?”

      那麻木不仁的妇人终于有了点活络的颜色,抬起头惊讶的打量他片刻,沙哑着嗓子答道,“九十文一个,你买的多,抹个零头,给我八贯钱就好了。”

      柳纤尘偷偷觑着小道长,八贯钱可不是个小数字了,像他这种坑蒙拐骗的假道士骗个蒙昧无知的人,有时装神弄鬼“作法”一次也就值这个钱了。

      说实话,柳纤尘对江湖道士很有偏见,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看遍人世百态。他没见过鬼,却见过比鬼还可怕的人。江湖上有数不胜数的假道士,弄虚作假骗人钱财,坏事做尽。最让他气氛的就是当年在陇川的见闻,一家农户的独子染了天花,求医问药于事无补,走投无路之下信了一个假道士的鬼话,倾尽家财不说,还东拼西凑借了好多钱请他作法,结果最后人财两空,农户夫妻万念俱灰双双投江,含恨而死,传言那个假道士不但不知悔改,还在临县又骗了人。收不回死人债款的苦主们报了官,官府派人捉拿那假道士时他才悠哉悠哉的消失了,不知又跑去哪里行骗。

      小小敲诈一下这神棍,柳纤尘心里不会有丝毫愧疚,只是遗憾不知道这是谁的钱,没法将这些钱归还苦主。

      道士面上波澜不惊,看来这个数目对他而言不成负担。他湖蓝的眸子向袁溪瞟去,发觉他正躲在树后。那柳树有几十上百年的年头了,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万千垂髫随风摇曳,袁溪靠在树后便一点儿河灯的亮光都照不到——这鬼还知道怕光。

      刚才他一路尾随这只恶鬼,发觉他对一路上的灯火通明无动于衷,让自己误会了这鬼的道行,还以为有这么厉害不怕光的鬼了呢。

      道士在心里松了口气,还怕光就好办。

      “八贯钱么?行。”他从思绪里扯回神来,满口应下这笔帐,掏出一块碎金子放到八仙桌上,“不用找了,我多拿你几个蜡烛。”

      柳纤尘无语凝噎,这神棍究竟骗了多少人才这么阔绰?

      那妇人愁苦的脸上绽出喜色,站起身来福了一礼哽咽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道长在何观修行,待拙夫病愈,我们夫妇定登门……”

      道士专心致志的一根根点燃白烛,愈来愈盛的火光将他笼罩,倒真有观中承香火朝拜的诸天仙神之意。他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妇人说的话都变成了他耳旁的风,唠唠叨叨不知说些什么,柳纤尘却蹙着眉头听得认真。

      道士从青布囊袋中抽出一根绸带,将十几支白烛束成一捆,最后点燃一支两指长、小指粗细的香混进烛束之中。

      聚成的烛光亮如白昼,通明刺眼。他把修长的手指穿进绸带和烛束的缝隙之中,绕了两圈绷紧绸带,把烛束固定在手上提了起来。

      柳纤尘正和那妇人交谈,突然被道士拽得一趔趄,为了不摔倒勉强跌跌撞撞的跟着道士的步伐小跑几步。他努力甩着手腕想要挣脱,目瞪口呆的道,“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那道士分外严肃的低声喝道,“不想死就跟我走。你别动!”最后一句话明显不是对柳纤尘说的。

      道士一只手把柳纤尘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擎起烛束,对从柳树后探出头来的袁溪冷冷地道,“孽障,你再不识趣,贫道便不客气了。”

      袁溪看到明晃晃的烛光之后立刻缩了回去,闭着眼睛噗嗤笑道,“你凶什么凶,我本来就没动。”

      道士不想与这鬼纠缠,板着脸对柳纤尘解释道,“你被恶鬼缠上了,贫道不会见死不救,你跟我走。”

      “鬼?”

      “他若不是鬼,怎会怕光?”

      柳纤尘立刻想到袁溪白日里打伞的怪癖,这道士说得不错。原来他一直在跟一只鬼共处一室,一起喝茶闲谈,一起游赏放灯?柳纤尘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回想起袁溪触碰他时那股冰冷的触感,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跟着道士逃之夭夭。

      袁溪揉着被刺得生疼的眼睛,听得碎辰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我去把柳公子带回王府,让九天先送你回去。”

      “不用,咱们一起过去。”袁溪勉强睁开眼睛,两行血泪倏地从他没有眼白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噗通!”

      被那佐有奇异香火的强光伤过,袁溪眼睛不大好用了,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到了他跟前。那团东西动了动,袁溪才意识到是九天或者碎辰从树上掉了下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老哥你下次能不能给点提示再吓人,大晚上的一言不合就变鬼,要吓死我这个小男孩吗?”他捂着心口抱怨着,听那一口清脆活泼的声音就知是九天。

      听他一说袁溪才注意到两颊冰凉粘腻不已,伸手一摸果然是满脸的血。他蹙眉嘶了一声,这具尸体全靠心尖儿上那点血维持着过活,若是划破皮肤都吝啬流血,那道士好生厉害,竟能轻而易举的逼出他小一半心尖血。

      袁溪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真实的感受到了心在滴血,这血来之不易,再想得到那就是一条人命,哪里浪费得起,他心疼得很。

      他想了想,开口嘱咐九天和碎辰道,“不要和你们王八——不是,不要和你们王爷说我流血的事。”

      要是那红毛王八知道了肯定要奚落他,唠唠叨叨像只苍蝇,袁溪实在懒得听。

      “好。”碎辰一口答应下来,他更不想让王爷知道这事,王爷说过袁溪出了差错要他提头去见,虽说袁溪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一只鬼能有什么事,死都死了,他项上人头保得住,但挨骂受罚是免不了的,能避则避。

      袁溪望向道士和柳纤尘离开的方向,柳纤尘不会武功,道士拖着他跑不快,他们知道这一点才悠哉悠哉的不急着追。他凝神动了动眼珠令之恢复正常,迈开步子道,“走,追。”

      “等等!”碎辰硬着头皮拉住他,眼睛却瞟向别处不敢看他的脸,“你先把眼睛变回来。”

      袁溪一怔,反问道,“还是没眼白?”

      “嗯。”

      “那就是变不回来了。”

      “……烦死了,竟然还闭不上,那道士用的什么鬼东西!”袁溪皱着眉头抱怨,扯下束发的发带蒙在眼睛上,三指宽的宽度正好能遮住吓人兮兮的眼睛。

      碎辰简直要笑出声,一只鬼说出“鬼东西”这三个字也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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