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魂小七

4、活死人（4）

　　九天和碎辰是晋王的贴身护卫之二，他们这几个人无名无职，深藏得不见天日，知道他们存在的人也屈指可数。

　　至少袁溪认识楚天华十多年都没有发觉过这几个人的存在，还是他入王府之后算是半个同僚，袁溪才知道楚天华身旁一直无声无息的影子护其安危。

　　袁溪知晓他们的存在，九天和碎辰没必要隐匿身形，大大方方的和他在夜色中同行，只有遇到人的时候才避上一避。

　　他们身份奇特，但是本人却并没有符合他们身份的神秘和阴鹜，不值班的时候就隐姓埋名混迹市井，十分活泼健谈。二人皆穿着一身夜行衣，连半张脸都用布巾蒙住了，看起来非常像没有感情的蒙面杀手。

　　碎辰还好，毕竟年长一些端得住深沉，简单的和袁溪打过招呼之后就默默走路不说话了，和他拉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九天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活蹦乱跳的和袁溪并肩而行，就仿佛一只兔子精，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感情充沛得要命，就算这身穿着打扮也不能让他伪装出高冷的气息。

　　他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挠了挠头问袁溪道，“初一放河灯，是要去祭奠亲人吧？”

　　“做你的事，别多嘴。”碎辰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拽开，冷冷地敲了他脑门一下。这孩子说好听点儿叫心无城府，说不好听了就是缺心眼，这种事看破不说破就是了。

　　“哇，干嘛打我，我只是关心一下袁溪。他和咱们是同僚，人又很好，不会和我生气的。”九天委委屈屈的捂着头辩解道。

　　人好？碎辰几不可查的侧目瞥了袁溪一眼，朦胧月色下的他肌肤胜雪，唇色浅淡，美则美矣，却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没有半分生气。他脾性如何碎辰不好评价，表面上无非就是心直口快，好与不好他并不清楚。可是九天说他“人”好实在可笑，这可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鬼。

　　说不害怕、不忌讳是假的，碎辰最不喜欢执行的任务就是和袁溪打交道的。人鬼殊途，一靠近袁溪他就觉得凉飕飕的，那是从心底升腾起的抗拒和恐惧，和一具死尸接触很难不觉得晦气。

　　袁溪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没有再和他们交谈。他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以前鲜衣怒马，嬉笑怒骂，活得潇洒快意。

　　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能看出碎辰的心思，何必去给人家活得好好的人找不痛快，离远些就是了。

　　柳纤尘已经在府门处等着袁溪了，他遥遥看到袁溪瘦削高挑的身影，挥手招呼道，“袁先生。”

　　“走吧。”袁溪在他身旁站定，等他走出府门才落后半步踏出去，确保柳纤尘既不会看到他的面目又不会察觉不到他而回头查看。

　　一步踏出王府，袁溪立刻感觉到自己冰冷凝固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仿佛开水锅里的气泡一般，只不过没有半分热度。他颈上隐隐透出一圈红痕，就像被利刃砍过的伤疤，干脆利落。

　　那道红痕以上的皮肤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瞳再次失去眼白。而红痕以下的皮肤青紫可怖，包括裸露在外的手背都暴出一块块褐色的尸斑，阵阵黑雾般的鬼气从天灵窜出，丝丝神志和清醒也随着黑气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了出去。

　　就在袁溪略略失神恍惚之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飞快的把挂着符牌的红线缠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上。

　　符牌上鲜红的符咒突兀闪烁一瞬，袁溪天灵处逃窜的黑气像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拢回了他身体里，一切异状也都随之消失殆尽，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

　　“嘶，刚才怎么突然冷了一下，袁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柳纤尘抱着手臂打了个寒战，疑惑的偏头问道。

　　袁溪不动声色的把符牌挂到颈上，顺口胡诌道，“嗯，夜里有点凉。”

　　递过符牌的碎辰蹲跪在墙檐上，看到袁溪恢复正常才悄悄松了口气，舒开了紧皱的眉宇。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他双手手心都已沁满了黏滑的汗水。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他的袖角，他惊魂未定的又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回过头，发现是缩在他身后的九天。

　　九天目不转睛的盯着袁溪，震惊不已，“我的天，师父师父师父，刚才那个是啥，好像神异故事里的鬼诶，我眼花了吗？”

　　碎辰本来还沉浸在惊惧之中，见九天活见鬼了还一点都不怕只顾着新奇，顿时破坏了他的心境，心情放松许多。他哭笑不得的敲了敲他脑壳，“跟你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不是告诉过你离袁溪远点，他是鬼了？”

　　“可是平时看不出来他是鬼呀，也没发现他害过人，为什么要离他远点？”九天也顾不得捂着头喊痛了，忽闪忽闪着大眼睛一叠串问碎辰，“师父，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自然是知道的。”

　　九天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感慨道，“咱们活人都怕他，对他避而不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鬼朋友，否则要多孤独。”

　　袁溪没有鬼朋友，他魂魄被拘在尸身之中，怨气又被风水局和符牌压制着，既不能穿墙入房也不能看到同类，他想到六个字可以描述现在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出了肃穆端庄的朱雀街便是长梦街，这里不像朱雀街那般充斥着王公贵族，整条街戒严闲人免进，与之相反，它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街边吃喝玩乐的店铺绵延十里，白日里人流涌动熙熙攘攘，到了夜间也灯红人声沸，热情不减，夜夜都似除夕般热闹。

　　柳纤尘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一到文房四宝的店就有走不动路的趋势，就像一匹见到肉的恶狼似的，眼睛里都泛着绿油油的光，一边往怀里收一边在嘴里碎碎念着，“竹品斋的紫竹狼毫，浣花大师亲手雕研的砚，宣城的雪花宣……这个也好，唔，这个也要。”

　　袁溪跟在他身后，无奈的提醒道，“太多了吧，挑几样喜欢的就够用了。”

　　柳纤尘笑得眉眼弯弯，“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袁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就重新闭上了，看起来憋得有点难受。他习惯了张口怼人，但是对柳纤尘他有愧疚和遗憾，不忍心欺负他。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逛出了内城，身后是人间灯火，喧嚣尘世，身前是淙淙流水，静谧无声。河岸边的石板上零零星星的有几个人，或是蹲在地上送着素色的河灯，或是站在岸边低声啜泣，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柳纤尘眉眼低垂，把怀中的物什抱得更紧了些，清雅的面容上骤染清愁。

　　这气氛活人觉得不适，对鬼来说简直太舒服了，袁溪在一堆生人里挤得不自在，人一多阳气就盛，这里常年有人放河灯祭奠，刚过世不久的鬼魂会被招回来，久而久之阴气愈胜，引来其他的孤魂野鬼。

　　袁溪看不见鬼，但是能隐约感受到周围同类的气息。其实大多数的鬼都只是留恋人世，停留几天才会执念消散，它们魂力薄弱，不会危害生人。还有一类的鬼死前怨气太重，死后成为厉鬼，飘忽于人世间久久不散，被怨气侵染的生人轻则小病，重则恶疾，亦或是影响神志，幻觉缠身。但它们没有实体，无法直接对生人产生危害。

　　厉鬼的存在使百姓颇为崇敬佛道两教，连小孩子都知道大师和道长能够祛除邪祟，保他们平安。可惜这世间的和尚和道士一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真的，鱼龙混珠骗香火钱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不过袁溪觉得自己九成是撞到了个真的道士。

　　他突兀的转过头向身后望去，正与那个道士对上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