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魂小七

1、活死人（1）

　　凌晨将至未至，天色朦胧，糅杂着苍白和灰黑的颜色，天地一片静谧，唯有枝头跳来跳去的鸟雀啁啾不停。

　　柳纤尘一夜未睡，他痛得要命，在床上辗转苦苦熬了不知多少个时辰，养在身体里的蛊虫才肯渐渐潜伏下去。他痛得昏昏醒醒之间听到生灵之动，方知自己还存活于世，并没有堕入无尽苦厄的阿鼻地狱。

　　他睁开眼睛，那双形状姣好的眼中眸光破碎而黯淡，有气无力的望向自己的指尖。右手中指不知何时挣扎得狠了，整个指甲盖儿都翻卷着倒掀了过去，只剩一点皮肉连接着指甲，露出血淋淋的嫩肉来。

　　“嘶……”柳纤尘轻轻地吸了口凉气。经历过蛊虫噬咬五脏六腑之痛的他并不觉得这种痛苦有多难忍，主要的是看着很难受，让人头皮不禁发麻。

　　他不忍目睹的别过脸，用左手擎着右腕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柳纤尘住在晋王府最西北角的一处别院里，除了他住的主屋还有一左一右两个偏房。虽说比起王府里其他的住处显得陈旧了些，但柳纤尘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在掩人耳目——这半个多月以来晋王陆续遣人在院子里移了两树海棠和几支月季，屋子里的家具也都换了新檀木的，显然是下了心思的投他所好。一日三餐，淡茶清酒，也都极尽别致，晋王对他的重视可见一斑。

　　唯一让他不解的就是为什么派东侧偏房的这人来服侍他。

　　他驻足在东侧偏房的门前，盯着惨不忍睹的指尖叩了叩房门。

　　房中住着的那人姓袁，单名一个溪字，在这偌大的王府里也是个传奇人物，连初来乍到的柳纤尘都对他有所耳闻。传说他刚入王府时凭着精湛的枪术颇受晋王器重，被王爷委任为府中兵卫之首，一时风光无限。

　　再然后，袁溪凭借着自己的努力，靠着那张刀子般的嘴一路受贬，直到如今来要来给柳纤尘当下人小厮的地步。

　　两个人共处一院已有十七天，柳纤尘性子温软，又顾忌着袁溪的恶名，有意处处躲着他，而袁溪似乎也从来没在白日出过门，两个人不但没有过任何交流，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柳纤尘敲完门就开始后悔，他刚才疼懵了，下意识的就想求助人处理他的伤，现在被风一吹略略清醒，开始担心这么早就开打扰这个传说中的大魔王会不会有危险。他甚至想象到一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怒目圆睁对他破口大骂的情景了。

　　嘎吱的开门声拉回了柳纤尘飘到没边的魂儿，他一抬头，一张清秀隽雅的脸庞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一头长发如泼墨般流泄而下，直垂至腰际，唯有一根藕色发带松松的绑在发尾之上约束着，额前有几缕柔软的碎发拂过眉睫，愈发衬得肌肤胜雪。他脸型圆润柔和，看起来显得孩子气些，狭长的双眸里盛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儿，清澈得能够看到惊讶和犹疑掠过。

　　这张脸和柳纤尘想象中的实在差距太大了，不但不凶神恶煞，反而有点……可爱，柳纤尘愣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句傻到冒泡的话，“您是……？”

　　袁溪挑眉，似笑非笑的对柳纤尘道，“你来敲我房门，却问我是谁，这是什么道理？”

　　他身形瘦削颀长，一双腿更是跟不要钱似的长，柳纤尘比他矮上小半头，顿时感觉到了来自身高的压力。他紧张的背过手去盯着自己鞋尖，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有失礼仪，便虚虚一叠手，恰到好处的俯身一纳，“在下柳纤尘，叨扰袁先生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非常有礼貌长得跟天仙似的小少年，可惜袁溪一说话就跟带着刺儿似的难听。

　　他懒懒的倚着门框道，“得了吧，虚不虚伪，什么先不先生的，我他娘的不是小厮吗？你就是我那个主子？”

　　他嘴上这么讲着，神态语调里却没带半分谦卑，倒像是挑衅讽刺似的。

　　柳纤尘顿时更紧张了，讷讷的道，“我不……啊好像是。你，你叫我名字就好。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实在冒昧了，您见谅。”

　　他说完转过身准备离开，却意料之外的被什么东西生硬的握住了手腕，那东西像个活物，柔软而有弹性，却冰凉得没有丝毫热度，活像一条无声无息缠绕上来的蛇。

　　“啊啊啊！”柳纤尘汗毛倒竖尖叫出声，猛地扭过头看向自己手腕，入眼并不是他意识中的蛇蟒，而是一只苍白却修长有力的手。

　　手的主人眉头一皱，撒开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瞥柳纤尘道，“抓一下腕子也值得你鬼叫？”

　　“啊，抱歉。”柳纤尘羞赧地埋下头，盯着脚尖尴尬极了。他从小就怕虫蚁蛇兽，碰一下都要立汗毛的那种怕。

　　“找我干什么，因为你那个手指头？”袁溪一语道破，他伤在右手，只余一只左手想必是没办法妥善包扎，“进来吧，我给你收拾收拾。”

　　这间院落废置已久，柳纤尘的主卧都略显简陋，更别提袁溪的偏房。这间房子狭小-逼仄，蜗舍荆扉，一堵石墙把小小的空间分割成两块，床和桌椅被分隔在两边，便更显得拥挤。

　　屋内的摆设只有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几把不是瘸这条腿就是瘸那条腿的破椅子，和一张相对袁溪身高来说窄小的木床，倚在门边的那把纯黑油布伞在既狭窄又空旷的房间里就显得格外显眼。

　　最近十几天都没有下雨，这把伞放的位置显然是常用的，不下雨打伞做什么？

　　端端正正坐在瘸椅子上的柳纤尘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他后悔了，早知道袁溪会这么粗暴手这么重他还不如自己胡乱糊弄一下。

　　袁溪嘴里叼着药瓶塞子，红布塞随着他说话一上一下的晃动，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透着一股痞气，“都劈成这样，要不得了，我给你拔掉方便日后长新的。”

　　还不等柳纤尘反应过来，他就飞快的用镊子把那片垂死的指甲钳掉了。

　　柳纤尘傻傻的看着自己的指甲出现在镊子尖，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疼。他抱着右手疼得眼泪汪汪，瘸掉的凳子腿磕地哒哒哒响个不停，还不忘哆嗦着两片柔软的唇瓣道，“多……多多谢袁先生。”

　　袁溪拽回他的手，往血淋淋的指甲上一股脑的浇了好些药酒，直到冲淡了血色才作罢，用纱布条一圈一圈的缠上系好了。他面无表情的嘱咐道，“别沾水，别碰到，明天来找我换药。”

　　“明天还要再来？”柳纤尘疼得纤细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还会这么疼？”

　　“乱讲。”

　　柳纤尘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然后就听到袁溪说，“明天疼多了，得先把黏在伤口上的纱布扯下来。”

　　柳纤尘：“……”这人是魔鬼吧？

　　袁溪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他送完人情就开始往回讨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作诊金，你和柳寄月什么关系？”

　　“……”柳纤尘绷着脸摇头道，“我不认识。”

　　袁溪没有错过柳纤尘脸上那一瞬间掠过的惊讶和警惕，这足以证明他的猜想。他脸色突然变得铁青而难看，一张娃娃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柳纤尘开始感觉紧张，眼前这人搁在桌面上的右手都快把药瓶攥烂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打人，听说他武艺精湛，而且善用长-枪，手劲儿肯定了得，如果真打起来自己能活到别人赶来救他吗？

　　袁溪突兀的站起身来，吓得柳纤尘一哆嗦，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挡住了头脸。

　　结果袁溪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门口，一只脚都踏出门槛又生生收了回来，他低下肩膀捞起油纸伞，“刷啦”一声撑开才脚下生风的消失在柳纤尘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