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69、凤归来兮

　　皇宫这样的地方，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特别是，已经被当今天子列入死亡名单的人。
　　不出意外，傅雅若和傅明辰一来到宫门口就被重兵重重包围。
　　不留一丝情面，哪怕他们眼前有一位皇子。
　　虽然秦艳戈派出一些精兵保护他们，但是皇帝亲自下令，不听话就是抗旨。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傅雅若和傅明辰被强硬分开，并且不顾他们的意愿被分开押送。
　　傅明辰似乎是被带往自己的宫殿，而傅雅若自然被带去见皇帝了。
　　……
　　本应该如此。
　　事实上，傅雅若来到的房间，看到的人并不是天佑帝，而是傅明深。
　　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外。
　　傅雅若不禁笑了笑。
　　傅明深让所有人都退下，并且关紧了门窗。
　　仿佛一间刑讯的密室。
　　若是一般人，定然会因为这样的封闭环境感受到心理压力。
　　傅雅若却是笑意满满，还游刃有余的先向当今太子行礼。
　　“芷蓉怎么样了。”
　　这是傅明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秦将军如何，难道太子殿下不知？”傅雅若笑着反问。
　　“芷蓉戒心很重，很难安插眼线在她身边。这事不需要瞒你，你应该心知肚明。”
　　安插不到身边，并不意味着秦艳戈附近就没有他的眼线。
　　“秦将军自然不会有事，就算我和暮晨都身负重伤，她也能全身而退。”
　　闻言，傅明深脸上勾勒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七皇弟身负重伤，她岂能全身而退。”
　　谁说只有男人可以保护女人？
　　傅明辰根本保护不了秦艳戈，若是连秦艳戈都打不过的人，傅明辰早就死在对方手上了。
　　傅明深对此怨念很重啊，秦艳戈是把傅明辰当作性命在守护，对他却不屑一顾。
　　“太子殿下，我与秦将军关系没有那么好，你在我这里询问她是否安好，可是问错了人。”
　　“你如今是阶下囚，还是不肯放下你那继承于贤亲王的清高孤傲？”
　　“先生不是这样的人，还请太子殿下收回前言。”
　　“你能看清天下事，为何独独看不清身边人。”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傅云倾不是她所认为的天下最好的那个人？
　　就算她真的在心中无限神化那个人，那又如何？
　　他们之间的事情，究竟和这些人有什么相干？
　　只是为了扰乱她的心思么？
　　的确，这应该是对付她最好的办法。
　　那就不要听，更不要信。
　　她的先生是什么样的，她比那些人都清楚。
　　——真的么。
　　傅雅若没有再接他的话，她已经不想与任何人去谈论那个成为她心中永久伤痕的男人。
　　傅明深见状，若无其事的笑了一声，“傅雅若，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不一定要置你于死地，真正容不下你的人是父皇。”
　　这话实在太过好笑，傅雅若也配合的笑了一声，“那便多谢太子殿下的高抬贵手。敢问，太子殿下的下一句话是不是……如果雅若不愿听从太子的吩咐，那便是得罪了太子，变成有冤有仇了？”
　　“你要知道，父皇在位，绝不会容许你活在世上。”
　　“我知道，那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轻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很是好听。
　　讽刺，怎么讽刺都是无用的。
　　她只是在说实话，没有必要在那些语言上修饰什么，包裹着再美丽的外衣，也不能掩藏其下的黑暗。
　　诚如秦艳戈所言，这个男人还真是虚伪至极啊。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秦艳戈，她定然会痛骂这个男人一顿，然后转身就走吧。
　　很好啊，这样肆无忌惮的性格，这样可以肆无忌惮的身份。
　　与人虚伪太久，说不出什么直白的话了。
　　傅明深不禁摇了摇头，“好，我便不与你迂回。只要父皇在世，你和暮晨都没有出头之日。如果现在我不帮你，你很快就会死在父皇手中。你只能选择与我合作。”
　　“不一定。”傅雅若轻轻抚过长发，“与虎谋皮是不理智的行为。以太子之力，来日事成，定然会反咬一口。而且会咬得极深，咬住要害便绝不松口。殿下，此时此刻，雅若的确处于劣势，但那又如何？雅若还没有死，事情还没有定居。恕雅若失礼，如今你还只是太子，而非当今陛下，你说的话，难道能代表帝王的意见？是否要处死雅若，陛下还没有开口呢。纵然陛下开口，雅若也不是乖乖坐以待毙的性子。”
　　“暮晨保不住你，他自身都难保。世人皆道秀慧夫人是天佑帝最爱的女人，可是在那个人心里，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比皇位更加诱人。父皇觉得你会危及他的皇位、他的性命，只要你在世上一天，他就不能睡得安稳。”
　　“对此事，我还觉得奇怪呢。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陛下会如此防备我？自是不用说了，除了太子殿下，谁能如此得陛下信任，嚼嚼耳根就能判定一个人的罪名。”
　　很尖锐，很刻薄。
　　“什么都没有做？”傅明深意有所指的笑着，“你拐走了他最心爱的孩子，这叫什么都没有做？”
　　“对于你们皇族而言，三妻四妾不过家常便饭。暮晨身边有一个女人还是很多女人，陛下为何要在意？”
　　怎么听，都还是在讽刺啊。
　　傅明深听了秦艳戈很多对于“女人”和“妻妾”的话题，她想要一个专一的男人，她觉得只有傅明辰能够满足她的期望。
　　傅明深是什么东西？随便找个女人就能播种的畜生罢了。
　　是，这恐怕就是秦艳戈看他的眼光。
　　他不会解释，没有必要解释。
　　男人和女人，皇族与平民，终究是不同的。
　　“是啊，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做，父皇还是会除掉你。过去他不杀你，是因为贤亲王不希望你死。贤亲王想要保你，只要你安分守己，父皇也不会做出会令天下人诟病之事。可惜，你绝不可能屈居于深宫内苑，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妇人。”
　　他们，都是这么看她的？
　　对，包括天佑帝都是这么想的。
　　她不安分，她无论如何都安分不下来。
　　因为她有要做的事，因为她有必须去做的事。
　　“如今你我皆是腹背受敌，你拒绝与我合作，便是多了我这一个敌人。”
　　“我们何时不是敌人？”
　　傅雅若轻轻抚了抚袖口，笑意晏晏的看着男人。
　　“太子殿下，请一定要把这个宝座……坐稳了。”
　　傅明深面露凉薄的笑容，微微颔首，“那么本太子就看看你以一人之力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随即，男人大手一挥，招来门口的宫人，将傅雅若带去见天佑帝。
　　天佑帝怎么了？
　　没怎么。
　　人的年纪会越来越大，谁都不能不服老。
　　更何况，帝王每日有什么多事要处理，还时不时要和后宫姬妾嬉闹一番，身体上、精力上，迟早会出点差错。
　　力不从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前车之鉴，有些帝王在三十几岁、四十几岁就过世了，天佑帝……多大岁数了？
　　快四十了啊，是到了“寿终正寝”的年龄了。
　　要问整个皇宫，哪个女人是真心实意的爱他，哪个女人又是什么都不在乎一心跟着他。
　　只有秀慧夫人啊。
　　当然，不是说后宫的女人对那个帝王没有真心。
　　但是，和天佑帝是一样的，在她们眼里，权力和财富更加动人心魄。
　　为什么要去爱一个……永远不会把你放在第一位、永远不会让你成为唯一的男人？
　　没有为什么。
　　所以，不要再告诉傅雅若，为一个死人付出余生是多么愚蠢的事。
　　就算她真的错了，她也要这么做。

　　不同于在傅明深面前，傅雅若一见到天佑帝，便被勒令跪在地上不准起身。
　　天佑帝看她是什么目光，不用想都能知道。
　　可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自己在乎的人，世人都是一样的。
　　“你竟然让朕的爱子不顾自己的性命孤身一人赶赴战场？！”
　　很生气。
　　字字掷地有声。
　　帝王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应该很想立刻就将眼前人处死。
　　为什么不这么做？
　　贤亲王死前的托付，秀慧夫人将她视为亲女，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愿意为她去死。
　　这算什么？一个一个都在挑衅他帝王的威严？
　　他再怎么愤怒，也不得不按耐住。
　　皇帝，不是当真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人。
　　呵，不对啊，皇帝就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人，只要他担得起这个后果。
　　暴君怎么了？只要不是昏君就行了。
　　暴君一样可以带给国家繁荣昌盛，正因为是暴君，才能更快完成“统一天下”的野望……是，用最强硬最粗暴的手段。
　　傅雅若抬起头，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比她离开时憔悴了一些，鬓边依稀可以看到几丝白发，而且他说话的声音也没有过去有力了。
　　几个月的时间，不到一年。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还是太快了。
　　苍老得太快了。
　　不像是中毒，倒像是纵欲过度。
　　傅雅若不知道，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傅明深不过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傅明深帮助傅明辰从皇宫里逃跑，到他们回来为止，这段时间他又做了什么。
　　很想知道，但是现在不急，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
　　“陛下，雅若知罪。暮晨会出现在战场，的确是雅若的错。陛下要如何治罪，雅若都愿意接受。”
　　“愿意接受？”天佑帝冷笑一声，“暮晨这次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条贱命赔得起？幸好暮晨没有伤到分毫，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能逃过一劫。”
　　傅雅若垂下眼帘，“雅若方才已经说了，这一切都是雅若的错，陛下要怎么处置雅若都是应当的。”
　　如此谦卑的态度，让天佑帝不免心生疑窦，她这又是打什么主意？
　　苦肉计？
　　“看来，雅若的确是会给暮晨带来不幸之人，陛下之言没有错。雅若以后不会再见暮晨和秀慧夫人了。陛下想要处死雅若，也不需要陛下亲自动手，若是因为雅若让陛下与自己的妻儿心生嫌隙，雅若的罪过就更大了。”
　　“你以为你说这些朕就会被你感动？”
　　“不是。”傅雅若微微抬眼，直视天佑帝的双眼，“雅若怕死，雅若不想死。但是雅若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天大的过错，雅若想要赎罪。暮晨和秀慧夫人对雅若有恩也有情。陛下，纵然陛下认为雅若将你当成是仇人，纵然雅若无法改变陛下的想法，可暮晨和秀慧夫人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雅若为何要害他们？陛下对雅若怎么看，雅若都无从辩解，可是雅若对暮晨与秀慧夫人的心意，陛下同样不会了解。”
　　父债子偿，世间有这个道理么？
　　这叫迁怒，而不是报仇雪恨。
　　天佑帝狐疑的看着她，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这套说辞。
　　哪怕她的目光是如此的真诚。
　　黑白分明的双眼，不夹杂一丝阴霾。
　　实际上，天佑帝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眼神。
　　他是皇帝，看过太多人，见识过太多事，每天面对的大臣们，就算信誓旦旦说效忠于他，眼中依旧带着自己的算计。
　　就算是真正的忠臣，他们所在乎的，也绝非只有当今帝王，他们会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双眸中什么杂质都没有的人，在他看来是不存在的。
　　可是他看到过。
　　最初是秀慧夫人，然后是傅明辰，接着是……秦艳戈。
　　人会说谎，人会隐瞒，不能说出口的话，就会流露在双眸中。
　　或许你不知道他隐藏了什么，但是你看得出他言不由衷。
　　为什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也能拥有这样的双眼？
　　啊，如果天佑帝能够想通这件事，他也就不会输给……那两个小姑娘，还有……
　　那么，天佑帝觉得自己看错了么？看错傅雅若的为人了么？
　　她没有说谎，她没有异心，她从未有过想要谋权篡位的念头……他信么？
　　对了，他忘了一件事。
　　第一次，第一眼，第一面……他所见过的，纯白无垢、洁净无瑕的人，不是秀慧夫人，而是——
　　傅云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