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65、日下雨下

　　尧苍印曾说过，傅雅若是被牵连其中的无辜之人。
　　她不是他的战虏，却是他的棋子。
　　棋子是要用的，无论是执棋还是收棋，棋子都是要使用的。
　　尧苍印不杀老弱妇孺，可他对待傅雅若已经足够礼遇。
　　再礼遇下去，都要叫人说闲话了，这是“又”看上了谁家的漂亮小姑娘呢？
　　阳光是个好东西，能够滋养植物，同样能够温暖人。
　　可是，凡事都要有个度，超过这个度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受不了。
　　人和植物一样，需要水和阳光，没有的话便不能很好的生长。
　　若是缺少其一，若是其一太盛，就是对自身有害。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她看着。
　　看着天空中的日轮，从地平线升起，慢慢移动到她的头顶，然后再从反方向落下。
　　汗如雨下。
　　可她除了脸色变得惨白，表情自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
　　在哪里？
　　在城楼上，被绑在一杆大旗之下。
　　有半个月了吧，秦艳戈对于她被抓的事一点表示都没有。
　　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她是不是就会被晒死在这？
　　幸亏现在不是炎热的夏日，与其说她会被晒死，不如说是因为缺水。
　　干渴，饥饿，再加上灼热。
　　人不能没有水，三天是极限。
　　她只能在这里待上三天。
　　假设秦艳戈真的放任她死在这……
　　不可能的。
　　我们来捋一捋尧苍印的想法。
　　他从来不认为秦艳戈和傅雅若之间会有什么女人间的情谊，他自始至终觉得秦艳戈只要有机会就会算计傅雅若。
　　实际上的确如此。
　　然而，他做了“多余”的事。
　　对，送信给傅明辰。
　　傅雅若猜想，尧苍印在宫中肯定有眼线，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然后，他利用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设了一个局。
　　尧苍印恐怕在送信之前就知道傅明辰不会答应与他合作，他这一封信送过去，会产生很多其他问题。
　　天佑帝和傅明深知不知道有这样一封信？
　　秦艳戈知不知道有这样一封信？
　　不管傅明辰是否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自己的父母兄弟，只要这封信的存在被人所知晓，那对多疑的父子就绝对不会再信任他。
　　……或许从来就不是那么信任。
　　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关系会进一步破裂，这是伏笔。
　　那封信最显而易见的作用，就是让秦艳戈知道，傅明辰已然知晓傅雅若落入敌手之事。
　　秦艳戈不可能不作为，不然傅明辰会恨她一辈子的。
　　到了这时，明知道是个陷阱，秦艳戈还是必须来救她。
　　不过，还有三天时间，她会在哪一天过来？
　　傅雅若垂下眼，嘴边的弧度未曾变过。
　　兵不厌诈，就算成为这两个人斗争的牺牲品，她也不会有怨言。
　　如果说……如果说，她是主导战争的人，她会使用的计策，恐怕比他们还要残酷。
　　会么？
　　谁知道呢。
　　秦艳戈好战，只不过是好战，而非想要看到破碎不堪的世道。
　　所以这个女人作为将军是值得信赖的，她同样不会滥杀无辜。
　　可是，这些“无辜”之中，不会包括傅雅若。
　　她从来就不无辜。
　　秦艳戈从十年前就是这样认为的。
　　对，傅雅若赞同。
　　说起来，那位少年帝王自那一次之后也未再来看过她，是被某人限制了自由，还是已经回宫了呢？
　　实在是无事可做，傅雅若没有选择闭目养神，而是在思考问题。
　　没办法啊，那位逝去的故人将那么重的担子放在她肩上，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可能将其放下。
　　现如今，她不只有一口气，还能喘上三天，自然要思考往后的事。
　　得救或是不能得救，都要考虑。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
　　脚步声。
　　“想喝水么。”
　　男人语调很淡，似是很随意的问出口。
　　“你会给我水么。”
　　傅雅若的语调同样很淡，似是根本没有求生欲。
　　尧苍印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的一望无际，眸中并未有深不见底的野心，只有深不见底的……空虚。
　　他要江山何用？
　　他要社稷何用？
　　胸中空壑，何以为填？
　　就算什么都没有用，他还是要去抓住。
　　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太过无欲无求。
　　“这里的环境很不错，你没有想过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么？不需要面对什么阴谋诡计，没有那些恼人的朝臣宫妃，这里是只属于你的天下。”
　　又开始了，这个少女只有一张嘴可以用，毕竟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啊。
　　权势地位还有武力，她都没有。
　　“你觉得秦艳戈何时会来。”
　　尧苍印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提出自己关心的问题。
　　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男人，无论是阴谋诡计还是战场厮杀。
　　“她会来。只要这样就够了。你是个有耐心的男人，等三天或是等三年，只要你的目的能够达到，那就够了。可悲的是，你的耐心并非来自于你的自信，只是来自于……你有很多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去度过的时间。所以，只要有事可做，你就会去做，不论需要用多久。”
　　“你自信过度了。”男人面目清冷，不为所动，“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你只有三天时间，我只给你三天。”
　　“摄政王殿下，雅若觉得你很有耐心。将一个孩子养育成人需要多大的耐心，虽然雅若不懂，但还是能想象一二。被人称之为无能的帝王，你却从未放弃过他。世人说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傀儡皇帝，你才能更好的摄政，但是雅若不这么认为。”
　　“傅姑娘，你的话有些多了。我们望国的国事，本王与陛下两兄弟之间的家事，都不是你能置喙的。”
　　“原谅雅若的失礼。可是，雅若落到如今这般地步，除了和摄政王说说话，什么事都做不了。”
　　“多说无益。浪费你的体力，同时会让你身体里的水分流失的更快。”
　　“多谢摄政王的关心，雅若还能喘气、还能说话、还不会死。摄政王也不会希望雅若那么快就死，在秦将军来之前……雅若绝不能断气。”
　　当人质失去了价值，就不再是可以威胁对方的手段了。
　　人质之所以是人质，自然是要活生生的。
　　“你不能断气，但可以断手断脚。”
　　闻言，傅雅若轻轻笑了一声，“摄政王不是一个会这样欺负弱女子的人。”
　　“本王说了，你自信过头，本王并不是会怜香惜玉之人。”
　　“可是对你来说，动用没有必要的武力是侮辱自己的行为。”
　　“……”
　　他或许不是个真君子，却是个真男人。
　　傅雅若有恃无恐，不是因为她自信，而是她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同样也相信在凤鸣城的那位将军。
　　一个自尊且骄傲的男人，不会对一个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女人动粗。
　　男人若是要在一个女人身上体现自己的力量，那就说明他也就只能和女人动手了。
　　尧苍印不想杀傅雅若，这一点从未变过。
　　傅雅若是秦艳戈和傅明辰之间的牵线，若她死了……不，傅雅若觉得自己无法想象在她死之后傅明辰会变得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说？
　　以己度人，想想傅云倾的死，大概就能明白了。
　　再怎么温和的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而且，越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一旦在乎了什么……那就是为其生、为其死、为其偏执、为其疯狂。
　　她一个人就够了。
　　将自身化为修罗、使双手染遍罪孽的人，她一个人就够了。
　　“看这天色，应是会下雨。”
　　良久的沉默之后，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琼枝甘露，我求之不得。”
　　说是这样说，但是并不好。
　　落过雨之后，她若是再被这样绑着放置，定然是会着病的。
　　然后，可能就抗不过三天了。
　　“傅雅若，本王不懂得怜香惜玉。”
　　所以，不管天灾人祸，她若是当真死在这，他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傅雅若’还不能死。”
　　“你不会死。秦艳戈比本王更希望你活着。”
　　真是可笑，实际上他们谁都不在乎傅雅若的性命，而秦艳戈是真的希望傅雅若能够从傅明辰眼前彻底消失。
　　偏偏，他们就是不能让她死。
　　明明她的性命被抓在这两个人手中，却仿佛是她牵制了他们。
　　被人爱着，还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啊。
　　“王爷，你当真没想过，秦艳戈若是不来，你当如何。”
　　“不过是一条人命，又能如何。”
　　傅雅若嘴角上扬，无声的笑了。
　　对，他会看着她去死。
　　她有利用价值，但并不是必须的。
　　如果秦艳戈选择放弃她，这会直接导致她与傅明辰之间的关系破裂，同样是发挥了傅雅若这个人质的作用，只不过是临时改变策略、多费一些事罢了。
　　“傅雅若，你最好不要死。”
　　不，是会费很多事。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必去损兵折将呢？
　　现在的傅明辰是无害之人，秦艳戈因为这个男人做事缩手缩脚，这样的局面是最好的。
　　若当真这两人关系破裂，等于是将原本下了一半的棋盘全部推翻重新开始。
　　太麻烦。
　　尽人事听天命，尧苍印在傅雅若的问题上也是这么个态度。
　　“借王爷吉言，雅若也不想死。”
　　心愿未达成，她怎么敢去下面见他。
　　一定要活下去，无论使用怎么样的手段。
　　沉默。
　　他们就这样站着，眼前的景物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落入他们的眼中。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
　　眼看着，乌云渐渐笼罩。
　　眼看着，雨点渐渐滴落。
　　尧苍印掸了掸衣袖，漠然无情的视线在傅雅若脸上逗留不过瞬息，随即转身，毫无停滞的离开了。
　　傅雅若的脸上依旧带着淡笑，哪怕被雨水模糊了双眼。
　　她不会死。
　　不会死在最初的起点。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无论是美名还是骂名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都没有，若是现在死去，实在太丢人了。
　　在这样广阔无边的土地上，日夜的温差会很大。
　　白日里被阳光晒到几乎脱水，后来又淋了雨，再经历过夜间的冰冷之后，她不生病才奇怪。
　　真的难受。
　　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真可怜。
　　她这样评价过尧苍印，但她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
　　真可怜。
　　她拥有的情感到底是真是假，或许自己都无法分辨。
　　真可怜啊。
　　事实上，被爱着的幸福……她根本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