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25、无有终始

　　月色清冷。
　　夜风清凉。
　　傅雅若和傅明辰并肩走在回廊上，安谧的气息将两人笼罩其中。
　　是不是有这样一种人，你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不说话，哪怕不对视，哪怕不去注意这个人，你也会感到莫名的安心，莫名的愉快。
　　她看着院中的花草，他看着头顶的明月。
　　仿佛有种无形的默契。
　　姐姐和弟弟的默契？
　　宫中的景色，无论哪里都千篇一律。
　　只有当空置的宫殿有人住下，才会逐渐将其变为独属于某个人、有某个人独特风格的庭院。
　　封闭的庭院。
　　“白色的。”傅雅若轻轻说道。
　　傅明辰将视线移到她脸上，“我与母亲都喜欢白色。会不会觉得很单调？”
　　“不，白色很好。”傅雅若微微摇头，“的确很好。而且无论是和你还是和秀慧夫人都很相衬。”
　　傅明辰轻轻一笑，“这话说的不对。和母亲相衬是自然，但是与我这个男子相衬……”
　　傅雅若低头看他，伸手抚过傅明辰的后脑，“自然是相衬的。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般洁白如玉。你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说完那句话，傅雅若抿住了唇。
　　怎么了？她想到了什么？
　　傅明辰低下头，捻了捻自己的袖口，“萦无，你希望我成为储君吧。”
　　“嗯？”傅雅若蓦然回神，“你说什么？”
　　“你希望我成为储君，成为下一个帝王，是不是？”
　　“暮晨，你希望这样么？”
　　傅明辰再次抬头，望着浩瀚无垠的天空。
　　“我没有想过那么长久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只要母亲过得开心，只要你过得开心，那便是我的希望。”
　　傅雅若微微笑着，“你一直都这么温柔。但是，温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别人不会因为你温柔，因为你不争不抢，就放过你。而且，还有人会利用你的温柔达到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哪怕并非邪恶之人，也会因为自己的欲求而去伤害别人。……谁都不能例外。”
　　对，包括她。
　　不，应该说……尤其是她。
　　这个孩子最应该小心提防的人就是她。
　　“萦无，人与人都是不同的。你觉得自己伤害了某个人，但是那个人或许并没有觉得受到伤害。反而……能够为在意的人做些什么，纵然是利用，心里也是高兴的。”
　　“……”
　　他的说辞，他的态度，就好似不久之前的她。
　　不想说什么缘分。
　　傅雅若只觉得……是罪孽。
　　悲剧什么的，结束在某个时刻就好，不要再延续下去了。
　　可惜，世间并没有那么美满的事情。
　　往往事与愿违。
　　更何况，人心……才是最不安定的。
　　“暮晨，你当真对芷蓉公主没有半点心思？”
　　傅雅若回避了刚才的话题。
　　为什么要回避呢？
　　是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会伤害他的话？
　　良心上过不去么？
　　所以说……她真的只是在利用他么？
　　“芷蓉公主很好，我说过了，她的确很好。虽然脾性上让人感觉有些难以相处，但是她为人直率、喜恶分明，一旦被这样的人认可，她便会用心去待你。”
　　“……你很欣赏她？”
　　“是，我很欣赏她，就像你一样。”
　　“……我近来总是觉得，自己这个先生地位快要不保了。”
　　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总是有能力让她哑口无言。
　　嗯……真要说什么的话还是有话说的，像是傅雅若和秦艳戈对嘴时……不，那可不是什么斗嘴，那只是在……普通的交谈，嗯，女孩子之间的交谈。
　　“不做先生也没有关系。我说过的，无论萦无是谁，是什么身份，你都只是岳萦无。”
　　“呵，暮晨，将来定有无数女子为你倾心、为你牵肠挂肚、为你肝肠寸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能对她们表示歉意了。”
　　“嗯？”傅雅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傅明辰却是一笑置之，“萦无，你似乎对芷蓉公主特别在意，这又是为何？”
　　“为何？……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觉得自己被她比下去了？”
　　傅雅若说的认真，傅明辰忍不住笑出声。
　　一看就是骗人的。
　　傅雅若还怕被别人比下去？
　　不对，应该说，她会去和别人比么？
　　“你本就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每个人，都可能是另一个人心中的无价之宝。况且，就算真的要比，我也不觉得你哪里不如她。”
　　“……相貌？”
　　傅明辰又笑出了声。
　　说的很有道理啊。
　　“就只是相貌？”傅明辰反问一句。
　　“嗯？”傅雅若微微挑眉，“你觉得还有什么？”
　　傅明辰连忙摇头，“纵然是比相貌，你与她是不同的类型，本不该相互比较。”
　　“而你更喜欢我这一种类型，你想这样说？”傅雅若继续追问。
　　“……其实……”傅明辰犹豫了片刻。
　　“其实？”傅雅若眉毛挑的更高，“其实你更喜欢她那一种？”
　　唔……
　　傅明辰再次摇头，“其实我根本不在意皮相。人会长大，人会变老，若是只盯着一张脸皮，再美的人也终将化为枯骨。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
　　傅雅若说不出话，并非是因为被他感动。
　　意有所指。
　　每一次都是这样。
　　到底是言者无意还是听者有心？
　　是她想太多了？
　　想到自己曾经说过，无论撕下傅雅若脸上多少层脸皮，皮下的相貌依旧是这张毫无变化的……微笑到麻木的脸庞。
　　“可是，我很喜欢暮晨的相貌呢。”
　　她这么说着，似乎有意规避些什么。
　　多狼狈啊，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逼到走投无路？
　　也不能这么说吧。
　　是因为自己心虚了，才会步步退让。
　　面对心如明镜的纯洁之人，会自惭形秽……是正常的吧。
　　“既然萦无喜欢，那我定要好好保存自己的脸皮，不让它老的那么快。”
　　“呵……”
　　是啊。
　　有什么意义呢。
　　红颜终将枯骨，没有错。
　　但是人生短短百年，迟早化为黄土。
　　若说没有意义的话，生命也可就此终结，不是么？
　　正因为短暂，才有其独一无二的意义。
　　为何而存在的意义，自然是要自己去寻找的，而不是别人赋予的。
　　所以，对，眼前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想法。
　　不需要理会旁人怎么想怎么做，旁人对他们的期待或是评价，那不过是旁人的事。
　　若因为在意他人而制约自己，到头来，又是为谁而活？
　　自然是要为自己。
　　然后，有了心爱的事物，便为其倾尽全力，有了心爱的人，便为其倾尽全心。
　　这就是为自己而活。
　　因为爱着谁，为其生为其死，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爱着她。
　　放弃自己的人，才会无所谓为谁、为什么而付出一切。
　　……就像傅云倾？
　　正因为不在乎，所以当傅雅若说让他将剩下的生命交给她，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应？
　　傅云倾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傅雅若也不知道。
　　而且，或许最看不清的人，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此时此刻的傅雅若，当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告诫过自己，不要将傅明辰与傅云倾相比较，然而往往都会在不经意间将两个人的身影重叠。
　　就是觉得像啊，那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傅明辰再晚几年出生，傅雅若或许当真会以为他是傅云倾转世投胎而来。
　　然后呢？
　　然后……
　　年龄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总之是不会阻挠到傅雅若的脚步。
　　陪着他。
　　这是曾经傅雅若唯一的心愿。
　　转世投胎一事，别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纵然此等玄妙之事世间存在，一个人去地府走上一遭，喝了孟婆汤，一切重新开始，那转世后的这个人与前世的那个人……当真是一个人么？
　　不仅是没有了记忆，连同性格也截然不同，再也找不回那时候的感觉。
　　除了灵魂以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当真是一个人么？
　　对前世之人的感情，当真会毫无保留的转移到今世这个人？
　　不知道啊。
　　没有发生过的事，再怎么想象也无法得出结论。
　　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很简单了。
　　傅雅若知道傅明辰只是傅明辰，不是傅云倾，也不会是任何人。
　　纵然如此相像。
　　她在担心什么呢？
　　本就知道那两个人都是独立的别人，她还是会担心自己一时恍惚误将傅明辰当做傅云倾？
　　然后呢？
　　会有此担心，必然是因为她有想要做的事。
　　而有些事，能对傅明辰做，却绝对不能对傅云倾做。
　　反过来亦然。
　　会担心，会心虚，会逃避，正是说明了，她要做的事……
　　她认为，必然会伤害到这个孩子。
　　“萦无。”
　　一声低喃唤回了傅雅若飘远的神智。
　　“什么？”
　　“你……对皇叔是怎么想的？”
　　“诶？”
　　她微微一滞，神情有些茫然。
　　傅明辰的脸上绽开淡笑，如沐春风，温润如玉。
　　“他是你最重要的人吧。一定……比谁都重要吧。”
　　“……暮晨。”
　　“我并不羡慕，萦无。就像你独占了皇叔人生最后的五年，你未来的无数个五年……都是属于我的。”
　　“……”
　　“我很感激皇叔，非常感激。正因为皇叔救了你，正因为皇叔的每句话对你来说都如同誓言，所以此时此刻你才会站在我身边。我很感激他。”
　　“……”
　　“可是，萦无，我的心情是我的心情。我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对你说……你错了。”
　　“暮晨，你现在的想法也是错的。”
　　“嗯，或许吧。我们都是人，人哪有不犯错的。但是，萦无，你没有后悔过，不是么？将来……将来你会后悔么？”
　　“……真是的，看来我已经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拿来劝阻你了。先生是学生的榜样，如果连先生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么能拿来规劝学生。”
　　“虽然你是错的，我也是错的。但我依然希望，多年之后，我们谁都不要后悔。年少时的错误，不正说明了……”
　　曾经如此真真切切的爱过。
　　爱的那般炽烈，为其焚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无论做了多少错事，无论酿造了多少悲剧，唯独这份爱，是不会有错的。
　　“哪怕知错，也不后悔……么。”
　　傅雅若垂眸，素手抚过长发，浅浅一笑。
　　“你……果然和他不同啊。”
　　“皇叔一直都在你心里。可是你眼里的人，是我。”
　　“……是。”
　　已经错了。
　　不，或许早就错了。
　　当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当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
　　命运是个圈，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一直都在循环。
　　不同的唯有……在其过程中，心境上有如何的改变，以至于对待事物的态度不同，处理事务的方式也不同。
　　结果？
　　或许根本不会有结果。
　　从一开始，就不是向着结果去的。
　　她只是在追赶他。
　　一如，当下。
　　他在追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