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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祷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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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如何茜娜不记得了。
或许是因为刻意的遗忘,那段经历模糊的像是进行过大跳跃。
现在想来。那场命案可能为日后的果断或者说残忍打下了基础。
茜娜站在过结点上,又经过了那个结点。
然后便无能为力的看着斐文在湍急的水流中和自己越来越远。
茜娜大概是知道斐文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她一直都知道。
他骄傲又自尊心强烈,那颗剔透的心因易碎而反应剧烈。
不甘平凡的斐文也许迟早都会踏上这样的道路。但和魔法有染,很难说和几年前的被捕经历没有关系。
茜娜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没有问,也不会问。那是他的秘密。
斐文学习魔法当然不全是为了茜娜,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是为了他自己。
但不可否认,茜娜是一部分诱因。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每想到这里,她冻结的血液都仿佛在一寸寸碎裂。
茜娜重重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能举报他。那会毁了他。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相依而为的命。
小镇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将谋杀联想到他们身上。地痞的死亡如投入冰河上的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没有惊起。
但茜娜知道,死亡在扩散蔓延。
那段时间她担惊受怕,总是绞尽脑汁去思考任何可能的遗漏。
茜娜悄悄地打听了地痞的那些同伴们——如果那些同吃同住,对其有些了解的无赖也能称为同伴的话。
她发现他们同样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就算有人注意到,也不甚在意的猜测他们去祸害别的城镇了,就像那些把草吃干净后就转换阵地的羊群一样。
茜娜知道,他们死了。
尽管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但她知道的。
斐文的所为远比她“抽走手帕”更狠,更周全。
他让他们永远的闭上了嘴巴。
茜娜感到了恐惧。这不仅仅是对整个事件的发生,还有斐文本身。
她从小生长在这样的打压魔法,把魔法妖魔化的大环境下,对魔法本能感到未知和恐惧。
而掌握了魔法的斐文也并没有颠覆她的认知——魔法在他手上是斩草除根,为所欲为的杀人凶器。
只要能妥善处理痕迹就可以凭喜好杀人灭口,视人命如草芥。
明明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到不得不的程度。
但是斐文却说那不得不了。因为再到后面事情会变得麻烦,会容易出现纰漏。
——茜娜,你这是在孤舟上凿洞。
——你不会想把巡查队引来吧?
斐文这么说的时候,茜娜只能沉默。
曾经亲密的人踏入了歧路,而她不知该如何拉扯他。
在地痞的死亡降临前她甚至毫无察觉。
置身其中的茜娜,像一尊雪人像,等待着未知的凝结或融化。
那之后,她就有了祷告的习惯。
为了他们身上所沾染的消除不干净的罪孽,她不得不习惯。
但那罪过太过巨大,是也隔着薄薄木板也无法袒露的。
茜娜从不去忏悔的小黑屋,她总在没人的时段,坐在最后一排沉默的祷告。
在那里,茜娜第二次遇见了奥莱多。
茜娜当时正在祷告。而刚刚来到小镇,提前熟悉教堂的大神官只是凑巧赶在了那个时段。
教堂里光线熹微,独自祷告的茜娜几乎和背景融合在了一起,只在长椅上方隆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影子。
她在心底默念祷告词,将项链的吊坠十指交叉的握着抵在额头,背部弯的尤其厉害,仿佛就要被无形的负债压垮。
她那时确实快被压垮了。不堪重负之际,有人将她温柔的托了起来。
茜娜惶惶的抬起头,看见了一双宽仁的灰蓝色眼睛。
那双像是跨越了时光的手让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
尘埃的颗粒在光线下漂浮着,像是金色的沙粒。教堂特有的彩色玻璃为它们镀上了绚丽的光耀,斑斓夺目,又圣洁美好的不可思议。
茜娜大都在这个时段前来祷告,按理说这类场景并不少见,但她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注意过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有“他”在这里吧?
——直至现在,茜娜仍不知道大神官的名字。
她热切而又怯缩的注视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和陌生人对话时,人们总是习惯通报姓名。
说实话,奥莱多并没有认出茜娜。
他的记忆再好,也很难第一眼就把这个围着灰扑扑头巾的婀娜少女和当年那个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最开始引起他注意的是她孤零零的剪影,那不像一个少女,反到像个佝偻的妇人。神官也是将她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张抬起来的脸是如此年轻。
他于是冲她打趣道,圣光会照耀在每一个虔诚的人心中,而非腰弯的最厉害的那个。
茜娜有点失望,因为她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们不会再有更多的对话了。
但她又开心极了,因为他在同她说话。
一如既往地,只需一句话便能让人心生亲近。
她内敛的冲他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她不愿和人搭话,因为话题一旦展开就很容易绕到她的孤身一人或者她的祷告上。
她尽可能的回避这些。
茜娜一路小跑的回到了家。彭的一声关上了门。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雀跃,那颗藏于衣裙之下的心砰砰直跳。
回忆着刚才的情形,茜娜想笑又不该去笑。
她背抵着家门,握着颈间的项链,下意识双手交叠的闭上眼睛,重现起和神官再度相遇的那个祷告瞬间。
“你在做什么?茜娜。”
斐文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晰地传来,吓了茜娜一大跳。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她一时竟没有发现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
茜娜拉开了半面窗帘,发现斐文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斐文没再问她第二遍,可全身上下无不是在问这句话。
他的眼睛却不依不饶的盯着她,试图顺着那两扇湖色的窗户望进她的心底。
茜娜回避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太具侵略性,让她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
多么邪……茜娜努力将这种形容从脑海中驱逐。那专属魔法的形容词是如此的根深蒂固,即便有意识在避免也让她感到疲累。
流淌于身体的相同血液让茜娜不断为斐文辩护着,但某些东西还是让她不可避免的感到了认同。
不见日光的苍白。
让人不自在的视线。
开始变得无常的喜怒。
茜娜出于本能的抗拒他,也出于本能的靠近他。
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在祷告。”
茜娜回答道。这再浅显不过了。
“为了那些蛆?”
他轻松地笑着,似乎在说什么玩笑话。
茜娜没吭声。
和斐文对话的大多数时间里她总在沉默。那沉默不是赞同,而是种无声的抗议。
这恰恰是斐文无法忍受的。
在斐文眼里,流着相同血液的他们应是最亲密无间,相互信任的。
茜娜的行为让他感到了某种层面上的背叛。
她每一个疏离而隔阂的表现都在往里添注柴火,而斐文则像是个不断被火舌舔舐底座的水壶。
他在不断升温,一旦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无法抑制的发出尖锐的鸣笛。
——碰巧今天水开了。
“为什么不去教堂祷告。”
当假模假样的微笑从他脸庞上消失后,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为什么不去忏悔室呢?”
斐文这一点就很讨厌了。
就好像她是个滑稽表演的小丑——他难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吗?
他总是逼她说着她疲于表达的维护。
茜娜感到了疲惫。
他们互相消磨着,互相伤害着,就连痛苦也是双向的。
可他爱她。
而她也爱他。
多么可笑。他们却爱着彼此。
早已融入骨血,或者说正是从骨血发源而来。这份爱是无解的死结,是无法改变的永恒。
又是一阵沉默。茜娜是这首沉默的主唱。
这种沉默曾在不久前充当过点燃怒火的干柴,现在却又成了一桶浸满冰块的凉水。从头而下,把斐文的鼻子呛红了。
斐文梗着脖子不说话。
他别过头盯着窗外,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滑下,照拂过他的侧脸。他的睫毛和茜娜的一样长,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像把小扇子。
斐文是个俊美的年轻人。如果看起来不是个瘸子,也没染上奇怪的烙印,喜欢他的姑娘大概会不计其数。
被酸涩软化的锐角让他变得有些可爱。他红着鼻子,像个委屈巴巴的孩子。
明明是他在欺负她,却似乎和她有着不上下的委屈。
茜娜忽然想起斐文很久以前哄她的话。他说我们的痛感是相连的,你痛我也会痛。
她说他骗人,双胞胎才有这种说法。
斐文又说,兄妹也是啊,我和茜娜就是。我们心连心。十指连着十指。所以啊,茜娜要好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用脏兮兮的搬运了一天货物的手指着心口,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不然,这里会疼的」
茜娜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忽然有些闷闷的。
她看了眼斐文,对方也正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兄妹对坐的阳光午后,在虚幻中的贴近着彼此的心灵。
她于是吐露出了本就想带给他的讯息——
“我今天在教堂,看见了来自教廷的神官。”
茜娜还想说那名神官曾经帮助过他们,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但对上斐文的眸子,她又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注意安全。”
这消息让斐文下意识的提起了心。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茜娜。
尽管一切周密妥当,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担心。
茜娜较平时回来的稍早,总是独自在教堂祷告的她显然已经和那位神官正面遭遇了。
他想问茜娜有没有事,但这显然是个蠢问题,如果有事茜娜就不会回来了。
斐文于是没有说话。
或许是年龄的增加,也或许三观的无法相融,斐文和茜娜的对话已没有以前那么随心所欲了。
他会斟酌,也会停顿——就比如现在,他连一句简单关切都会因为没有意义而咽回肚子里。
这种难言的懊丧让他感到烦躁,继而失去了耐性。
斐文有时也会怨愤的想,茜娜为什么不帮帮他?
搭一下话,给他一个引子,什么都好……可她只是站在无法横跨的对岸,分外无辜的站在那,对他欲言又止的焦急熟若无睹。
她曾是他的解忧草,他的捕梦网。她是他最可爱的小夜莺,有着和他说不完的密语。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的夜莺怎么了?为什么不爱他了?
他没有置办不知疲倦的机械夜莺,也无需寻找染血的鲜红玫瑰。
可她却不爱他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嗯?”
茜娜发出了疑惑的鼻音。她没听清。
斐文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凑近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站在窗边。
他最开始和她一样手心朝下的放在窗沿上。慢慢移动后,他的指尖交错在她指尖的缝隙。
“茜娜,你害怕吗?”
茜娜没有回答。
见怪不怪的斐文自顾自说了下去。
“不害怕,有哥哥在。”
斐文很少会说哥哥这个词。
自逮捕事件后,他很少这么表达温情。
他在示好。
茜娜较快频率的眨了眨眼睛,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像是在默认,又像是无动于衷。
她望着他们浅浅交叠的指尖,另一只手像祷告时那样,将项链握的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求个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