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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最遥远的距离 ...

  •   纸永远包不住火。
      茜娜知道这一点。
      就算暂时掩盖了,也只是为越烧越旺做好准备。

      纸没能包住火。
      茜娜也是知道的。
      因为它就在她眼前燃开铺散。

      像在静观其变又像是失去了思考,茜娜什么也没有做。
      但自身的静止并不意味着时间的凝固。茜娜于是从不停旋转的齿轮顶端一点点被抛下,从主动一点点沦为被动。

      茜娜迟迟没有动手,于是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
      安妮的声音传入了奥莱多的耳朵里,他一直等着这样一刻。直觉早已为他铺设出了一张庞大网络,只等作为前提的证据撞到眼前。
      庞大的蛛网开始收紧,以酒馆的魔法事件为起点,一些真正而隐秘的魔法痕迹也被陆续而精准的找了出来。
      燎原的火势意图将阴沟里的老鼠或者窝草无数的兔子逼出洞穴。

      只要杀死安妮,催动留在她身上的魔法证据就可以平息这场来势汹汹的审判之火。
      那是斐文留给她的练手猎物,是剪齐了羽毛抹平了尖喙的鸟雀。何时动手都不会太迟。哪怕是如今这种局面也不迟。
      但她没有。

      ——她没有。

      死神振翅的声音由远及近。祂从不会空手而归。祂放过了安妮,只是因为有人代替她主动站在了他的巨镰之下。
      总得有人死去。这是她无法控制的,但是她可以控制数量和人选。

      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路蔓延。她以自身划下一条界线。完全没去看背后斐文的模样。
      丝毫不管他愿不愿意这样。又会变的怎样。
      正如他所做的那样。

      有时候茜娜就是这么残忍。她隐忍不发,然后千百倍返还回来。
      用一种名为“为他好”的残忍,高明的让人痛苦铭心。

      茜娜招认了。
      在所有嫌疑直指安妮的时候,她站了出来。
      没有严刑也没有逼供,只是轻描淡写的招认了。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相应的,安妮身上的魔法印记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但奥莱多仍是没有放弃。他提出了被控者的假说。
      这份假说在安妮成为嫌疑人的时候就被提出,而现在收这个理论所维系保护的对象换做了茜娜。
      他想予人公道,不论高低贵贱,不论道德感性。
      亦如多年前那样。

      如果没有奥莱多,茜娜五年前就会死去。
      她想成为奥莱多那样的人。想和他一起剪掉腐朽的根茎,努力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可她做不到。所以她只能使自身不成为阻碍在前的荆棘——

      奥莱多一再保证无人能够伤害她,她不用顶罪做可怜的羔羊。但茜娜没有改变说法。
      她率先剪断了自己。
      她将清白归还了安妮。

      因为自首,也为了以儆效尤。她被准许活到两天后的审判之日。

      审判前夜,奥莱多获得了与她独处的半个小时。
      他眼睑泛着暗色,看上去疲惫而憔悴,并不比被绑在石柱上的茜娜好上多少。

      星点闪着微弱的夜芒,低垂着头的茜娜说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他伸出手,想要为她挽起额前凌乱的长发,但她偏头避开了。
      落空的手微微停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茜娜没有抬头。
      她知道他来了,却不看他。也不知是冥顽不化,还是无言以对。
      沉默从以一种麻痹的形态从奥莱多的指尖开始蔓延。

      “你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吗?”

      良久,奥莱多问道。
      直到那时他仍不相信她真的这么做了。

      “我明白。”

      “你不明白——”

      奥莱多的声音较以往要波动些,像是被吹皱的难以平静的湖水。他深吸了一口,蹲下身,白色的长袍铺开在土灰的地面。
      可即便如此,他仍比反绑着跪在地上的茜娜高一些。

      “这不是开玩笑,茜娜。这是真正的审判。”
      “哪怕你自身没有魔力也会被沉潭的……你真的明白吗?”

      “我明白。”

      一成不变的,她说的慢而清晰。
      等待死亡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比五年前的地牢,这次其实感觉还稍微好点。

      “斐文呢?”

      沉默片刻后,奥莱多问道。
      自茜娜站出后,奥莱多第一时间就想将对方抓捕来为茜娜洗脱冤屈。但斐文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靠直觉而凭证据审判是奥莱多的准则,他凭此挽救了不少无辜者的生命。
      奥莱多不能打破自己苦心开拓的模式,所以他唯有找到斐文,用最直观的证据推翻茜娜的伪证。
      这样,才能让她获救。

      “他在哪?”

      “我不知道。”

      “骗子。”奥莱多被气笑了“你的魔法印记来自他不是吗?”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片刻不移的凝视着茜娜,却始终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我知道是他。”

      “可你没有证据不是吗。”

      恰似昙花一现的,茜娜笑了笑。
      比起反驳。她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定局。
      她狡猾的将他困死在了他自己的准则中。

      奥莱多的肩膀微微塌下,像是中箭一样不稳的晃了晃。

      “我已经收到了来自圣西罗维亚的答复。”
      奥莱多沉下了声音。
      “明天——明天教皇会亲临这里。我希望……我请求你凝结一朵圣光之花,就像我们曾经练习的那样。”

      “听我说,茜娜。这是最后的机会。”
      奥莱多决定赌一把。
      “为了你……也为了我。”
      “好吗。”

      沉默蔓延。似乎终于将他的话停入了耳朵,这一次茜娜抬起了头。
      但奥莱多并没有感到喜悦。
      他发现那个憧憬着仰视他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握着他衣角的手。

      “好啊。”

      ——好啊。

      最后的审判上,在奥莱多的圣能支撑下,耀眼的圣光之花在茜娜手上缓缓绽放。
      如太阳般的圣光在她手中像是那些穿过彩色玻璃的光线,纷乱而斑斓。
      绿色的木,红色的火,蓝色的水,白色的风……
      它们各成一瓣,又如同墨水般相互侵染。

      奥莱多看得清楚。那朵圣光之花是黑色的。不是斐文的黑魔法在作怪,那带着他自己的印记。
      教皇也察觉到了,他看了他一眼,冲他摇了摇头。
      教皇对奥莱多的信任不变,所以他无需听他为自己的辩解。
      而眼下的情况更不该听到他为她辩解——

      光明神在上,感谢这不是场公开的审判。若在众目睽睽下将圣能转变为魔法,没人知道眼下的时局会发生怎样的动荡。
      他看到了她令人惊叹的才能,却也看到了这份才能带给她的必死的结局。

      圣光和魔法是同源的两条分支。
      这是每届教皇都会知道的秘密。

      奥莱多是教皇最看重的神官,也是他内定的下任教皇。奥莱多自然有权知道这个秘密,但对虔诚信仰的他来说却为时过早。
      有时候,在神圣的道路上过于笔直的行走反而容易造成自身的易碎。

      于是教皇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他告诉他。她的能力是「污染」。
      她是个天赐,这毋庸置疑。但也不可否认,她是场灾难。
      一场巨大的,足以称之为浩劫的灾难。
      没有人愿意被毁灭。

      “宁可凝结出黑色的花朵,也不肯凝结出圣光之花。”
      “你还看不出吗?”
      “奥莱多,我的孩子,她是个异端。”

      魔法的王国不能复辟。而能将圣光术转化为魔法的茜娜也不该存在。
      审判在当天立即执行。是先前拟定好的沉潭。
      这太快了。即便中途改为了火刑,也没有拖延过太阳落山。

      脚底的干柴被圣火点燃的时候,茜娜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拦下了那片来势汹汹的审判之火,而代价不过是她□□的毁灭。

      火焰腾起前,茜娜最后和奥莱多对视了一次。
      她在那双暗淡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奇迹刚刚降临便要死去的悲哀。

      火焰升腾。

      当斐文跌跌撞撞赶来的时候,审判已经开始了。

      斐文早就发现了茜娜的反常,却直到被关入地下室的时候才明白那不是犹豫,不是迟疑,也不是第一次执起尖刀时良心在作怪。
      与日俱增的落在他的身上的目光也不是重归于好的亲昵,而是告别前的凝视。

      斐文完全想错了。
      他错的离谱。也错的难以承受。
      地下室内,各色粒子凝成了丝线精纯无比。它们拧在了一起,成为了他无法挣脱的绳索。

      用尽了各种方法的斐文最终逼迫自己在三天内学会粒子的分离和吸收。
      身体绵软的近乎虚脱,他就像一只刚刚褪壳的雏鸟,连一只老鼠都杀不死。但在挣脱禁锢的第一时间他就爬了起来。
      他跌撞赶来,却还是迟了。

      不起眼的斐文隐没在了乌泱泱的人群中,眼睛被渐起的火焰映的通红。

      茜娜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他知道她在找他,也知道她不想看见他。
      她用血与灵划下了分界,把火焰拦在了另一边,自顾自的做出了牺牲,自私又决然的留下了斐文。
      而为了不让她的牺牲变得可笑,努力和愿景化为乌有,他必须活着。

      他必须好好的活着。
      为了所付出的无法挽回的代价。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天空与大海,而只是其中的飞鸟与游鱼。
      飞鸟与鱼的距离是注定渐行渐远的。

      斐文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无法忍受。
      他试图留住她,把她圈定在了四面环水的礁石上。这样,退潮的时候他观望她。涨潮的时候他拥抱她。
      他甚至可以跃出水面,与她短暂的颈间交错。
      冰冷的鳞片和温暖柔软的羽毛仿佛天生那么适宜。

      可这只鸟儿并没有停靠在他所设好的礁石上。
      她扑打着翅膀悬在海半空,不愿降落也不愿离去。
      直到精疲力尽。

      一直以来,飞鸟和游鱼都想亲吻彼此,就像故事书里那样相濡以沫。
      但那是两条鱼才能做的事情。
      而在同样一本故事书里,还有篇关于飞鸟的童话——

      传说里有一种鸟生来没有脚。降落之时便是死亡之日。
      茜娜或许就是这样。
      一头栽下的鸟儿就像是融入海水的雨滴,坠入到了连游鱼都找不到的深处。

      他永远的失去了她,在熊熊的烈火里。

      在无底的冰海里。

      在黑色的深渊里。

      在虚环的怀抱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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