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前线]荒原时代（枪魂后传）》鸫羽

15、一路向南

　　“那时的世界和现在差别很大。”
　　UMP45这句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对面的听众的。她右手托腮，看向火车窗外的平原。几十台巨大的割草机轰鸣着推过焦黄色的小麦田，脱粒喷出的谷壳在它们身后拖出整齐并排的痕迹，超负荷工作的发动机在车屁股后面喷出灰烟，留下一片被砍掉头颅的，光秃秃的麦秆。一排停在电线上歇息的麻雀尖叫着逃离，四散飞向看不到尽头的田野深处。另一侧的自动采摘棉花机器人昼夜不停地工作，它们能精确判断出枝头饱满的棉花是否成熟，用锋利的合成钢剪刀剪断枝条，让白色蓬松的圆团掉入筐中，迅速拆解、漂洗、织成棉线。无人机悄无声息地盘旋在低空中，像灰蓝色的幽灵回荡在北美平原上空，监测实时生物信息数据，再同步上传至远在东海岸的国家农业中央调控中心。
　　支在田埂中间的稻草人早就换成了最新的全息投影式，骄傲地守卫着热火朝天的农田，而这里看不到一丝人类的踪迹。
　　“战争后人类已经全部离开中部农场，现在掌管美国中部大平原的净是些铁皮壳子。”UMP45深深吸了一口窗外燥热的空气，体表的温度传感器迅速在云图中敲出“51℃，高温四级警报！”她“嘭”一声关上窗户，阻止那些被车轮碾起的碎谷壳飞进车厢，狡猾地粘在自己的头发上。车厢很挤，香水、汗臭和焦油味齐飞，晒红的白脸蛋和黝黑的嘴唇混成一色，推着售货小车的银发人形艰难地在各种方言中叫卖，小声的“可乐——冰镇柠檬水——黄芥末辣味热狗——”迅速被淹没。大部分乘客跟到了自家超市一样随意从她的小推车上拿走商品，好心人会在她的黑色围裙里塞几枚硬币，更多的人则是肆无忌惮地吃白食。
　　雷电挤过两个打成一团的男人来到UMP45和她的倾听者身边，撇去头顶的黑色蝴蝶结发带下的细汗轻声问：“巧克力甜甜圈还是德克萨斯风味炸鸡？”“炸鸡。”“巧克力甜甜圈。”售货员从小车下面拿出两块裹着花花绿绿塑料糖纸的电池放在两位面前，伸出手依然用平淡的语气说：“20美元一块，谢谢惠顾。”
　　UMP45朝她比了个中指。如今政府大幅度收紧了电池能源在民间的流通渠道，雷电能找到两块匹配战术人形的电池已经是奇迹，但20美元着实是漫天要价。她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从灰黑色冲锋衣内层摸出两张纸币塞到雷电的围裙里。少女的叫卖声混在方言中越飘越远，四周乘客仍然有人不知廉耻地偷取小推车上的货品。UMP45撕开包装不意外地在电池下面发现两张芯片。“上次我买了一块巧克力，一口下去咬到芯片差点报废我的牙齿。”她哼了一声掂量芯片重量，仔细放进巴掌大的小铁盒里再迅速放进背包暗格。
　　“咳，话题跑偏。脏弹爆炸后的中部平原不适合任何自然生物生长，科学家培育出转基因作物，再采用全机械化农耕，爱荷华的小麦和玉米足够养活整个国家的人口。至于那些野生动物……”UMP45抹去玻璃上的薄灰，眯着眼睛寻找方才那群麻雀，尖锐的叫声划破天空，白头鹰抓住一只双头麻雀撕扯它的羽毛，变异的倒弯钩型鸟喙上沾满褐色的血，“就在被人类遗弃的国度里占山为王了。”
　　UMP45耸耸肩，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炽烈的日照让她的视神经变得敏感。
　　“失业潮和经济危机足足耗费了这个国家十五年的时间来重获生机，今日的美利坚也不是当年的第一大国。政客、军队和民间组织都想从战后重建中分一杯羹，因此杀手和特工似乎变成了最抢手的职业。”UMP45收紧冲锋衣的领口，把窝在里面的头发掠出来，常年的漂泊让她的褐色长发褪出黯淡的灰色，变得枯草一般。她伸手端起冰镇柠檬水浅浅一抿，低垂的目光仿佛能收敛浑身的杀气。
　　渐缓的列车停在一个只有红色塑料棚子和两排破旧椅子的站台前面，站牌上残余的斑驳油漆勉强拼凑出“黄石镇”的字眼，而除了UMP45和她的倾听者没有人下车。UMP45轻盈地背着高出头部一截的登山包跳到破站台上，伸直手臂举过头顶，缓解长时间旅行带来的肌肉酸痛。她在烂得只剩两条铁杆的凳子缝隙里发现一个揉皱的纸团，UMP45展开纸团迅速记下正面的一行姓名和坐标，对着反面的账户名和登录密码思忖片刻，将纸团撕碎随手丢到暗红色的沙土地上，卷进翻滚砂砾的热风中。
　　在美国的东西长线铁路上流传着一个传说：这条从守备严密的东海岸出发，经过美国中部腹地，最终到达富饶西海岸的666次列车上有一个的幽灵，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性别是什么，从何而来又将在何地停下。游荡在铁路上的幽灵可以帮你取来任何一条依附在美国本土上的性命，你只需要将对家的姓名、地址和提供的报酬团成纸团，塞在铁路站台上的凳子或者瓷砖的缝隙，不出一周你便能听到对家离奇死亡的消息，却根本找不到凶手。
　　引人注意的是这位铁路幽灵的报酬千奇百怪：一块重达40克的稀世蓝宝石，几斤废弃的通讯器零件，或者某个政府要员电脑的账号密码，甚至是一个小乞丐亲口讲述的故事。铁路幽灵对于报酬的评判标准似乎并不是金钱、权力抑或让人心情变好。“他”就像一个漫无目的、拥有无穷时间的漂泊旅人，“他”只是为了找点事情做，不让自己在飞速流过的年月日里陷入凝滞。
　　UMP45把登山包放在凸起的石灰岩下，拿出自己拼装的简易导航仪爬到岩石顶端，手搭凉棚望向不断升起蒸汽的旧黄石公园。跟在她身后的聆听者好奇地四处张望，UMP45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指向南边直入云端的山峰说：“鹰角峰下面有一个护林人，有人让我去杀掉他，因为他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聆听者默不作声，只是点头作为回应，将兜帽拉低几寸遮住险些漏出来的棕色长发。
　　“闲置太久的人形会生锈，会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和能力。走吧，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旧黄石公园仍然保留几十年前人类曾经来到此处建立根据地的痕迹，随便走几步便能看到绿色塑料垃圾桶顽强的残骸，颤颤巍巍保持着挺立的姿势朝过路人张开大嘴。道路两边的旅店和便利店早已不是原先的窗明几净，插在窗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刺目的烈日，闪得人睁不开眼。黄石河卷着鹰角峰融化的雪水缓缓流淌，冲刷出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而徒步跨越平原的两个人形就像偌大土黄色画布上两个灰褐的点。
　　她们没有租车，或者像牛仔一样骑马赶路。且不说UMP45目所能及的车站都只剩下掉了站牌的秃头铁杆，面前坑坑洼洼的马路上蜂拥而过的叉角羚和美洲野牛绝对不是轻易驾驭得了的交通工具。人形的核心运作功率被降到最低，仅保留最基本的行动能力和感官知觉，电量足以支持她们进行不短的徒步跋涉。这不是UMP45第一次穿越炎炎夏日之下的旧黄石公园，她很清楚那些从地上横空冒出的热间歇泉能瞬间烧糊战术人形的核心，而强风吹起的落石堪比AGS-30发射器的榴弹轰炸。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里也是UMP45新的战场，和荷枪实弹的铁血敌军不同，UMP45在新大陆面临的敌人无影无踪，甚至连她自己都叫不出那东西的名字。她独自一人乘坐666次列车来往东西，嘈杂的各地方言萦绕耳际，席地而立的防水布成为简单的庇护所。原404小队的精英人形不得不面对能源短缺、语言不通、资金缺乏等等世俗低洼里才碰上的麻烦。在这场长达二十年的旷日持久的斗争中，UMP45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周，通讯簿中的联络人始终没有超过一页。有交往的人类和人形都是来了又走，唯有紧贴手臂的UMP45冲锋枪依然令她宽心。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她们走到“大棱镜”湖边，暂时在凉爽的水雾中整顿休息，将电池插入能量槽补充能量。UMP45的聆听者对聚集在水池边的红雀群很感兴趣，她轻巧地越过一小片深紫色的水潭，立在小块六边形的石灰岩上，像一只单脚站立的轻盈的棕色小鸟，歪头盯着湖面上掠过的八脚水蜘蛛。自从UMP45选择独自流浪起，除了进行必要的充电和休眠，她极少特意停下脚步放松休息一会，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端详”其他人做无聊且无意义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UMP45在格里芬工作时的记忆里。格里芬指挥官A.A.曾在404小队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她们巧妙地躲避军方追捕，保住小命。行动结束后UMP45问了好几次A.A.需要多少钱作为报酬，而那女人只是眼睛一眯，大笔一挥，草拟了一份 “无偿工作三年”的协议，半强迫地让404小队签下。纵使UMP45暗地里把A.A.骂了千万遍，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是她最轻松的日子。如果不是一年半后战争爆发，A.A.失踪，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习惯了每周双休每日八小时标准工时，和一百多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儿挤在食堂里等大锅饭，还有深夜溜进冷藏室偷草莓冰淇淋。
　　UMP45通常会偷出来四份冰淇淋，UMP9和HK416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而G11能直接睡到冰淇淋融化成一滩粘腻的粉色。
　　“对了，G11呢？那个嗜睡症患者，现在该不会真的变成僵尸了吧？”蹲在石头上的聆听者遥遥地冲UMP45喊话，好巧不巧地提到G11的名字。
　　“我不知道，也许现在还睡在某个垃圾堆里吧。”UMP45托腮坐在枯树旁边，百无聊赖地扒拉湖滩的石子堆，选出扁平的一片打出四个水花。
　　UMP45没有说谎，她的确有十年没有见过G11了。十年前的她依次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伸出橄榄枝的HK416、向自己寻求帮助的G11。那两个不同的日子都在下雨，只是她与HK416最后见面的那天暴雨雷鸣，而她推开G11的那日飘着粘腻的雨丝，随着潮气缓慢侵入体内。
　　战争让UMP45失去了一只眼睛，一条手臂，整个温度调节系统和半个校准系统，因此她整整花了四年拼凑出一副还算中用的身体。她在法兰克福的黑市上寻找一个趁手的瞄准镜的时候听到有关“拾荒人”的流言。银色的直发，藏在兜帽下如猫敏捷，又如狼凶狠的绿瞳，偶尔露出的蓝色十字头饰，超于人类的体能和反射……只言片语的描述在UMP45脑中迅速立起HK416随时准备吐出讽刺言辞的骄傲嘴脸。
　　当她刚刚到达慕尼黑中央火车站的7号站台时，便被卖报童塞了一份崭新的日报，头条赫然写着“黑天鹅堡重生！买家究竟是何方神圣”。UMP45盯着散发着温热油墨气味的黑白照片，伫立在城堡顶端的展翅天鹅不能不抓住她的所有注意力——天鹅展开的一侧翅膀由漆成黑色的枪支拼凑而成，毫不避讳地展示着城堡主人的暴力美学和雄厚实力。即使UMP45也不知道黑天鹅堡的新主人是谁，但她下意识地觉得要去那儿看一看，也许会遇到她熟悉的人，或者人形。
　　MG4和MG5没有给UMP45寻找暗道潜入黑天鹅堡的机会，她们“友好地”将客人带到会客厅，“毛瑟最近不在，有个人你肯定很想见一面。”MG4为UMP45摆上一杯花果茶便立即消失在会客厅门口重返哨岗。
　　“好久不见，UMP45。”
　　“HK416。”UMP45随口回应了HK416的问候，她背着双手站在会客厅门口，并没有走到为她准备座位上坐下，HK416读懂了她的意思，那是再明晃晃不过的“开门见山”。
　　HK416信步踱了过去，她经过桌边，伸出四根手指扣住骨瓷茶杯的杯沿，抓了起来，走到UMP45的面前。新沏的花果茶泛着一股生涩的、还未舒展开的清香，包裹在其中的浓厚甜味冒出了尖，从HK416的指缝里漏出来，勾动着UMP45的鼻息——她已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这种与荒野的地域相隔绝的气味了，这是室内的气味，养尊处优的，馥郁温柔的，娇嫩得不堪摧折。
　　“你要留下来吗？和我们一起。”
　　UMP45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果茶上移开，挑了挑眉示意她对这没头没尾的发言做出解释。
　　HK416的措辞有些犹豫：“事实上，毛瑟有个计划……”
　　“打住。”UMP45伸出一只手，挡住了HK416的话，“我不关心毛瑟的计划，我对和你们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毫无兴趣。”UMP45把“你们”咬得很重，再明确不过地表现出一种比阶级壁垒还强势的划地绝交的态度，甚至没有给昔日同伴一丝辩解的机会，只留HK416一人半张着嘴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当UMP45走到大厅门口时，身后才传来骨瓷杯清脆碎裂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暴雨疯狂下落，将冷杉枝条压得不堪重负。她略微停了几秒，将挎在肩上的灰褐色登山包往上托了托，毫不犹豫地离开与流浪者格格不入的高大城堡。
　　她从不认为自己应该和格里芬搭上关系，即使她在A.A.手下工作过好一段时间，UMP45仍然觉得自己在格里芬的部队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端。她完全可以理解人形们对指挥官的服从、信赖和景仰，她们将指挥官视作唯一的光和热，虔诚地像崇拜太阳一样簇拥在她的周围——而那女人的光芒实在太过刺眼，几乎让UMP45迷失方向；她身上的温度太过骇人，几乎要烧毁UMP45的心智云图。
　　可UMP45呢，404小队的UMP45永远潜行于墙边屋檐，在无人知晓的阴翳里注视着敌人，是永远不可能被驯化的狡猾野猫。她可以对你摆到面前的牛奶碟子象征性地摇摇尾巴，但绝对会在某个雨夜毫无征兆地破窗逃跑，重回错综复杂的暗巷小道。
　　因此，当UMP45得到A.A.失踪的消息后，她竟然感到浸透四肢百骸的放松——太阳终于落下，她终于得到了一片可以休憩的阴凉。
　　而G11不一样，G11是亲自找到UMP45的。
　　拿到第一笔佣金的UMP45熟练地绕到纽约西区，盘算着先屯一箱特价电池还是先给手肘零件上个润滑油，以至于当她被正面冲来的女孩撞个满怀时没有下意识一把推开，指尖的传感器触摸到对方人造皮肤时瞬间认出熟悉的身份识别信号——这是一个人形。
　　灰色长发混着雨水泪水糊满一脸的少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捏着UMP45的胳膊，甚至让她觉得疼痛。对方身上散发垃圾的酸腐、码头的腥臭和铁皮的血腥味，像一个在集装箱里沤了大半个月的臭罐头。她不顾头顶破烂的贝雷帽失足滑落，努力仰起头睁大眼睛高声喊到： “呜……UMP45……我找了好久都没有416的消息，好不容易找到你——”
　　“安静，别叫我的名字。”UMP45迅速捂住G11的嘴把她拖到酒吧的遮雨棚下，路过的行人纷纷捂住口鼻厌恶看着UMP45怀中的乞丐，她只能勉强赔着笑脸钻进另一条巷子里。
　　G11被UMP45松开的瞬间立刻开始抽泣，喋喋不休地抱怨，从她如何与森林中的野兽搏斗，饿着肚子找到人类的村庄，再用偷到的鸡蛋换取海运集装箱的下等席通票，流落在西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直到在街上遇到UMP45。再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能看到UMP45脸上越发沉重的不快，G11赶紧松开UMP45还算整洁的衣服，手心混着雨水擦了两把脸抹去污秽，认真地对她说：“我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回到404小队吗？”
　　“404已经不存在了。”UMP45的嗓音被雨水洗得沙哑。
　　“那，那我们可以重建404小队！找到其他人形，UMP9，还有416……我保证我会很乖的，不会再贪睡……”
　　“我不会养一个瞌睡虫，一把没有用的发臭的枪。”UMP45冷笑着瞟了一眼G11背上缺乏保养，开始生锈的配枪。她直接推开妄想再抓住自己衣袖的G11，攥紧兜里的纸币连续倒退，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谁都回不去了，G11，再见。”
　　“UMP45……”
　　“最好再也不见。”

　　“你真冷漠，UMP45。”站在远处的聆听者在湖水中洗完手，轻跳着回到岸边，背着手在UMP45身后绕了一圈有些调皮地说。
　　“我不否认。”UMP45冷冷地回应，顺手将充电完毕的废电池拔出槽，仔细收进背包绝不随地乱扔。出现在旧黄石公园的高科技产物绝对会引起疑心，说不准有无聊的人顺着痕迹寻到铁路幽灵的踪迹。
　　落日后气温骤然下降，想象中的舒适凉风并没有宽慰旅行者的疲劳，而是夹杂砂砾变成夺人性命的暗器，冷不丁划过皮肤割出血淋淋的口子。远离城市的夜空黑得不像话，不仅吞噬所有的光明，也贪婪咀嚼所有的声音。沙丘变成弓背匍匐的沙漠骆驼，山棱化作守卫黄石的尖峰，巨物们安然望着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形，殊不知平原上正举行着宴会狂欢。
　　夜晚永远是最适宜暗杀的时间，旧黄石公园的一切大型动物都返回巢穴，只留下砂砾堆上的北美蟋蟀欢快地享受湿润的东风。可惜它太过骄傲了，挑着触角冲着另一个沙丘的爱慕者歌唱求偶，引来埋伏在沙子下的毒褐蝎，被一对巨钳扼住咽喉，迅速拖进洞穴成为捕食者的夜宵。角蜥蜴讥讽地望着一命呜呼的邻居，抓着沙鼠的尸体大快朵颐，同时亮黄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盯紧灌木丛下歇息的柳莺幼鸟。
　　守林人的木屋电力并不充足，灯管总是时好时坏，滋啦滋啦的声音让守林人无比烦躁。UMP45和聆听者共同潜伏在沙棘树后面，看到男人沏开一杯合成咖啡，加了两勺蛋白质粉末，重重地把自己摔到滚轮椅子里扭开收音机。
　　“……666号铁路……滋……南加州……加强安保……旧黄石公园——”
　　戛然而止的扭曲声音和灯泡爆炸让守林人立刻警觉起来，他果断按开腰间的手电筒四处张望，小心挪到地下室门边想要去检查电闸。可落在脚边的一个小东西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一颗弹头。
　　他弯腰捡起弹头放在手心打量，它特殊的分量和圆钝的形状足以证明它来自一颗.45ACP手枪弹。射击者绝对冷静敏锐，一枪击中灯泡，可他的监视器画面里显示房屋周围二百码内没有任何活物接近……守林人对着微弱手电继续旋转弹头，二十年的隐居没有磨灭他曾经在CIA练出的本事。
　　没有活物，一击命中，绝对冷静。.45ACP手枪弹。
　　呼之欲出的答案涌上他的舌尖，比喃喃自语更快的是抵在后脑勺的枪口，和女性的轻笑。
　　人类无法抵抗亚音速重弹头穿透骨骼的痛苦，人形也受不了高压□□的鞭笞，更何况UMP45还是靠着七拼八凑的肢体艰难度日的人形。
　　守林人一命呜呼前的最后一刻仍记得打开□□向后猛击，远在华盛顿总部的检测员睡眼惺忪看到地图上投射出旧黄石公园中“高危警报”的一点，立刻调度无人机飞奔而去。
　　高压电直接毁掉了UMP45的机械右臂，她的手腕猛得一抖竟没有握住枪柄，重重落在地上砸出闷响。眩晕的片刻里，她只能模糊看到男人身下弥漫开暗红的鲜血，一条瘦长的女性胳膊揽住她的腰，漏出兜帽里的棕色双马尾，还有在嗡鸣声中清晰可辨的呼喊：
　　“CIA的无人机马上就到，我们不能被发现。
　　“拿好你的枪，45姐！
　　“跑！跑起来！”
　　紧接着是一片空白，膨胀，无声。
　　闪光弹在UMP9的身后爆炸的余烬像银色的蝴蝶挣脱散落在漆黑之中，它溅起的红橙色火花滚落在沙地上，迅速被冷砂浇灭。UMP9抓着她跑了很久，一路上断断续续地不停喊着UMP45的名字。
　　她们跑出无人机的侦查范围才停下，UMP45仰面摔倒在沙丘上，断肢捂着高压□□穿透的部分不停发抖，左手如同筛子一样哆嗦着打开急救包，贴上备用钢板随意拿绝缘胶带缠了几圈，活脱脱像一个被打包的货物。
　　陪伴她旅行、倾听她诉说的UMP9将UMP45的枪放在她身侧，垂下头静静地等对方说话。UMP45盯着妹妹看了许久，放肆大笑几乎要挤出眼泪，最终她平静下来，侧头问道：“在听了这么多我的故事之后，你为什么仍然选择救我？我只是一个幽灵，UMP9。”
　　UMP9将垂在耳边遮挡是碎发别到耳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在南部选了一个不错的地方，那个镇子上最大的店铺是一家汉堡店。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45姐？”UMP9取出巴掌大的剪报，笑盈盈地展在UMP45面前，给她看汉堡店的招聘广告，像得到巧克力奖励的孩子一样。
　　“好啊。”UMP45轻轻笑了一声，左手搭上UMP9向她伸出的手心，一眼扫到报纸边栏的地名小字。“西弗吉尼亚？不错的选择。”
　　她们的头顶是绵延千里的银色星河，宁静而淡漠地缓缓流淌，延伸到沉浸深蓝与墨紫的远方。没有人知道这条去往南方的路终点是什么，但UMP45会一直拉着UMP9的手，摇摇晃晃地荡着漫长的小船。

　　亮红色敞篷车猛地在便利店门口刹车，车胎和柏油马路擦出一声刺激的“滋啦——”声，惊得柜台后昏昏沉沉的小售货员立刻挺直腰板，胡乱扶上眼镜张望门口。
　　走进来的是两个少女，前头的那个双臂抱怀，径直走到柜台前倒出几颗泡泡糖丢到嘴里大嚼特嚼。而后面那位嚣张地将货架上所有“粉色西瓜口味胡椒博士”包揽入怀，易拉罐噼里啪啦落进袋子里碰撞出一阵夏季的清爽。
　　“喂你们——！”售货员刚喊出半句话就被棕发少女亮出的枪柄噎回去后半段，咽口唾沫退到身后的墙壁上贴好，战战兢兢双手举过头顶。
　　“谢啦！”满载而归的棕发少女推起爱心形墨镜，俏皮地眨眼吹出一声口哨，沉默不语的另一位则转着车钥匙走出便利店，猛踩油门炸出一片让所有人肾上腺素飙升的轰鸣，亮丽张扬地消失在南方公路上。
　　“其实去年我见过G11，她过得可滋润了。”UMP9摘掉墨镜伸了大大的懒腰，呼出一个哈欠靠在副驾驶上享受南方充足的水汽，“她还和我抱怨你是冷酷无情的魔鬼，拒绝了可怜的小乞丐。”
　　“啧，”UMP45一边打急弯一边优哉游哉地说：“但冷酷无情的拒绝会让她发觉自己的懒惰只是心智云图中的算法结果，那条算法会自动输出最偷懒的解决办法。只要她愿意稍微花上一丁点——真的只需要一丁点工夫校正一下算法，她就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任何事情，我真不知道除了应付HK416外还有什么能难倒她——然后继续极尽所能地偷懒。”
　　UMP9心不在焉地“嗯嗯”回应着，尽情伸手到车窗外，让青绿的风从指间穿过，拖曳出肆意自如的痕迹。
　　“希望G11别太怨恨我，要是摸到弗吉尼亚找我算账就麻烦透了……”
　　“没关系，我会一直保护你的，45姐。”她伸手摘掉UMP45和自己同款爱心形墨镜丢到后座，对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瞳咧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