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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可怜年年压金线 ...

  •   琉璃屏风,翡翠珠帘。

      紫色的纱帐一层一层被玉勾挽起,风从支起的百叶窗吹进来,珠帘“哗啦”作响。

      青年一身碧衫,发束金环,面容俊美无俦。

      可他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不,或许比白纸更脆弱!

      在他的身前,左侧跪着一个御前侍卫,双手将紅漆托盘举过头顶,其上置白绫、匕首、鸠酒。

      而在他的右侧有一中年男子恭敬地折腰拱手,口中一字一句莫不诚挚万分:“……老臣知晓公子与陛下情深义重。但如今,大行皇帝早逝,陛下临危受命,少年登基,已是十分不易。公子何忍再让陛下为私情而分神?万一陛下心志未坚,为私情所扰,置民之倒悬,置国之累卵,公子何以谢天下?”

      中年人一言至此,长揖至地,垂泣不已:“望公子以天下计!”

      青年嘴唇颤抖,指甲已掐进了肉里,却还守着最后的希翼:“可是阿狸让张相来的?”

      张相泣道:“全是老臣自作主张,日后听凭陛下处置。——望公子以天下计!”说着跪倒在地,以额触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青年忙侧身避开,苦笑着去扶他:“张相这是做什么?龙城一介黄口小儿,如何当的起长者大礼?”

      更何况,你说得再好听,不一样是逼我去死么?

      张相的双膝却像是生了根,任他如何都扶不动分毫。张相道:“公子心怀天下,自然当的起!”

      龙城顿时如堕寒窖,只觉从里到外都冷的透透的。

      ——张翰这老儿句句恭敬,却是字字都在请他去死!

      可是,他千里迢迢自蜀中追到京城,尚未见阿狸一面,又怎能就死?他只想当面问她一句:“信中缘尽之语,可是当真?”

      可如今,他却被困在这相府之中,怕是当真要死得无声无息。

      龙城苦笑一声,终是在张翰一声又一声的“请公子为天下计”中端起了鸠酒。
      便在这时,木门被一脚踹开,身着朱红色常服的帝王冲了进来。

      “啪”地一声,玉盏落地,地砖被毒酒腐蚀的“滋滋”作响。

      龙城面露喜色,上前几步:“阿狸,你……你来啦?”

      萧槿的目光分别从匕首、白绫与地上的毒酒上巡视而过,眸光骤冷。她冷冷地看了张翰一眼,对龙城斥道:“是谁叫你来京城的?朕已说过,不想再见你!”

      龙城身形一晃,眸光哀绝:他自收到她的书信那一刻起,日夜兼程,十数日不眠不休,只为早一刻见到她。她这一句,犹如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使他不堪重负,“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精血。

      萧槿藏在袖中的双手捏的指节发白,却只冷眼看着,似毫不在意。

      张翰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得意,轻叹一声,开口道:“陛下还请回避。待此事过后,老臣自会向陛下请罪!”

      萧槿道:“丞相何罪之有?快请起吧。”

      张翰道:“先帝便是因情而死,老臣绝不能让陛下步先帝后尘!”

      他抬头看了一眼龙城,声音铿锵:“若龙公子老老实实待在蜀中,一生不与陛下相见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来了京城。老臣只有自作主张!若陛下有失,奈苍生何?”

      萧槿叹了一声,上前扶起张翰:“是孤让丞相操心了。丞相不必如此,便是丞相不出手,孤也不差那两尺白绫。”

      简直没有更恶毒的话:张翰准备的白绫是三尺,足够用来自缢,若是只有两尺,只能被人勒死了。

      前者是保留死者颜面,后者则有折辱之意了。

      龙城瞪大了眼,仿佛从没认识过她,颤声道:“你……你信中所言,可是当真?”

      萧槿蹙眉看了他一眼,口中尽是不耐:“朕言出法随,从无更改。”

      龙城盯着她,定定道:“我要你亲口说。”

      萧槿笑了,仿佛看着一件厌弃的玩物:“朕已经厌了你了,别来找朕,朕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一字一句说出口,指甲寸寸入肉,鲜血润湿了朱红的衣袖。

      “噗——”龙城又是一口血喷出,连声道,“好,好,好!萧舜华,你好的很!”言罢,以迅雷之势抓过那把匕首,反手刺入自己心脏,鲜血喷溅而出。

      “啊!”舜华猛然惊醒,满身是汗。

      不多时,室内便灯火通明,阿柠匆匆掀开床账,伸手为舜华顺气,担忧道:“少主又做恶梦了吗?这都几日了?”

      梦中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舜华怔怔片刻,方道:“无事,梦罢了。”

      “可是,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中秋过后,少主便如此。我看,还是告诉城主的好。”

      “不必惊动师父,我自有分寸。”原因她已猜到,就是那曲《无家别》。

      只是,究竟何人所为,她尚无头绪。

      阿柠还要再劝,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闭口不言,却暗下决心要悄悄告诉城主,以期解决之道。

      一梦惊醒,终究是睡不着了。

      舜华打发了阿柠去睡,闭上眼睛做假寐状。

      过了许久,她新潮终于平复,便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捧在手中,权做静心之用。

      桌上摊了一本话本,正是她最近闲暇时消遣之物,如今看见了,她便又拿过来翻了起来。

      这话本讲的是一个少年西上昆仑寻仙的故事。

      只是,故事中的少年却没有一帆风顺地登临九霄,反而因资质出众为人所妒,处处受挫,最终逆天成魔。

      “这个故事倒有些意思。”

      舜华笑了一声,忽然一怔,脑中有什么极快的划过,她不由坐直了身体,喃喃道:“成魔,成魔,魔……哈,我知道是谁了!”

      想到那人,她便咬牙切齿:“我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招我了?当真好胆!”

      天一亮,舜华便起身。

      看书,看不进;练剑,心不静;莳花,剪坏枝叶若干……

      她甚至连吃饭都没味口了,摔了手中象牙筷,伸手抓起一只琉璃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众人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上前相劝。

      实在是……太恐怖了!

      小蓬莱一众女官侍卫,跟随舜华多年,从来没见她发过火。

      若是有人得罪了她,当时是绝对不自知的。直到自己倒了楣,那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少主生气了啊!

      这般毫不掩饰的怒气,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连平日里最得少主心意的阿朱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等舜华将一桌杯盏盘碟摔完了,怒火也消的差不多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缩着头装壁画的众人,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蹙眉道:“收拾一下,我出去转转。”转身便走。

      阿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舜华一路出了城主府,到了外城,看见喧嚣繁华的街道,一派盛世气象,这才觉心中郁气稍解。

      “呵,自欺欺人。”

      清越如流泉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引得阿朱怒目而视。

      舜华寻声望去,只见一男子身着白色曲裾,负手而立,腰间一块墨玉雕成凤凰模样,栩栩如生,一头乌发被一根白色绸带松松扎在脑后。非黑即白,再无其他配饰。

      阿朱的瞪视落在他身上,立时便如被摄去了魂魄一般,眸光渐渐软化,双颊渐渐泛起薄红。

      舜华的目光却骤然转冷!

      ——原因无他,只因这个人的相貌,与她爹太像!

      不,确切地说,这个人的相貌是与萧槿太像!两个人的差别,也不过是男子硬朗与女子的柔和。

      她想,她已经知道当年偷她气运的是谁了。也知道中秋那夜,遥唱《无家别》的,又是何人了。

      她深深看了那人一眼,冷笑一声,拂袖便走。

      那人无奈地叹了一声,神色里带着无尽的纵容:“你的‘喜怒不形于色’,学到哪里去了?”

      舜华道:“早知如此,不如不学。”

      那人问道:“这又是为何?”

      两人已走出数百步,阿朱却站在原地未动。

      舜华回头看了一眼,便知是这人做的手脚,便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

      那人也停了下来,对她说:“自你而起,上朔百年,下移百载,再没有人,比你学得更好。”

      舜华转了转身,望着一家绣坊的招牌,自嘲道:“学的再好,又能如何?”

      言罢,她突觉心灰意冷,转身回去了。

      那人目送她远去,回头看了看络绎不绝的绣坊,突然明白了舜华的意思:

      可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时间,那人竟怔住了。

      许久,他低低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苦涩,还是自嘲:“你也太过自谦。上一次,本座便是你的手下败将。嫁衣虽华美,奈何本座却穿不长久呢。”

      他再看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摇头轻叹:“你的归属不在这里。阿狸,你最终还是要来到我的身边。我的一切,也终将由你继承。”似是不甘,又似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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