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毛过敏症》吃一块肉

4、第四根毛

　　晚上十点，胡家村旅馆。
　　此起彼伏的“晚安”之后，导演一声打板，终于结束了长达十五个小时的录制。

　　“辛苦了！”
　　嘉宾与工作人员又重新从各自的房间里钻了出来，活动着疲惫的四肢。

　　“余弦，一起去夜宵吧。”林月朝她招手。
　　“我就不去了，你们慢慢吃。”余弦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要换药。”

　　林月露出理解的神色。
　　刚准备与她道别，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对了，不凡好像蛮内疚的，你要是有空就和他聊聊吧。”

　　段不凡，又是段不凡。
　　余弦超然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为什么就不能像拍戏一样只专注于剧本本身呢？

　　待所有人都散去了，余弦回到房间更衣。
　　前胸、手臂、大腿……零零散散泛起十余块红斑，她简单洗了个澡，从行李箱夹层取出提前备好的药膏。

　　换上一套连帽休闲服，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
　　余弦没有傻到孤身一人敲男艺人的房门，而是叫来何仪君：“看见段不凡了么？”

　　何仪君正在啃一串烤面筋，含糊不清地答：“出门了，往救助站那个方向去的。”说完，后知后觉惊醒，“你要干嘛？摇钱树你别犯傻啊，咱们未来的路还长着，你别——”

　　“君君，我觉得胡家村的烤苕皮好吃。”
　　“是吗？那我再去要一串，加多多的折耳根……余弦！你又来这招！”

　　趁何仪君不注意，余弦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夜凉如水，寒风像海浪般一波一波袭来，拍在她单薄的肩上。
　　旅馆距离救助站只有几分钟的脚程，村镇上人烟稀少，路灯明亮却凉薄，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寂寥。

　　余弦裹紧披肩，脚下的步伐走得更快了些。
　　倒不是急于和段不凡谈谈，而是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段不凡并非真正爱猫之人，夜半前往救助站，不像是去看望小猫的。

　　荒芜山野间，一座积木模样的救助站坐落着。
　　大门没有锁，余弦推开一道门缝，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进小两层的办公楼。

　　办公楼是无菌环境，但余弦还是撕开一张医用口罩戴上。
　　楼道的顶灯明晃晃的，她沿着走廊一路向前，在二楼住院区的玻璃门前停下脚步。

　　余弦趴在门上，呼出的热气氤氲了一小片玻璃，隐约能看见笼子里一只只酣睡的小猫。
　　门边有精密的密码锁，段不凡应当是进不去的。

　　余弦锁眉，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就在这时，“嘎哒——”，楼道的灯光霎时熄灭。
　　整栋楼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住院区常亮的几盏白炽灯刺着眼，在玻璃门上映出她微微颤抖的影子。

　　她僵在原地，目光下落，不敢盯着自己的影子。
　　谁知道那个影子会不会突然自己笑起来……

　　余弦在内心默念大悲咒道德经，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一鼓作气原路返回。
　　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拽住了她。

　　她的双腿瞬间软成了一滩泥，倚在墙上，像一瓣轻飘飘的羽毛。
　　黑曜石般的眼睛用力睁着，一眨不眨，也没有惊呼。

　　月光隐约的播撒中，浅海落日一样璀璨的眸子点缀着。
　　时荀见是她，松开抓住披肩的手：“余弦？”

　　心脏像停止了跳动一样，余弦十指紧紧扣着墙壁，每一个关节都泛着不安。
　　她扯开一个礼貌的微笑：“时医生。”

　　“吓着你了？”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时荀蹙眉。
　　不管是过敏还是受到惊吓，眼前这个单薄的女孩子，似乎都很喜欢演戏。

　　余弦抬起千斤重的左脚，以一种踩高跷似的滑稽姿势迈开步子。
　　她理了理攥出褶皱的衣摆，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听说段不凡在这里。”

　　“谁？”
　　“白天和我一起安置小猫的人。”

　　时荀默了两秒，似乎在回忆。
　　他眸光忽的一黯，声音依旧凉薄如水：“他来过。”

　　十分钟前，活动区闯入了几名不速之客，想要删掉白天的录像。
　　可惜摄像师夜间会把电池取下充电，他们只能无功而返。现在想想，带头的那人就是上午扔掉小猫的男人。

　　余弦舒了口气，没干出出格之事就好。
　　以段不凡的性格，她害怕他会折返伤害小猫。

　　“进出住院区需要许可，而且今天那只小猫不在这里，在喵安住院。”
　　“很严重么？有生命危险么？”
　　“没有，只是救助站有一批注射剂还没到。”
　　“这样。”

　　他们都是寡言少语的人，没过两句就冷了场。
　　并肩朝外走着，时荀挺括的背影像北极一座冰山，覆着极光绵延，不见昼夜。

　　凉风扑面而来的一瞬间，余弦才终于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路灯下，两个影子并肩走着，被沉默无限拉长，又揉成一团。

　　余弦在心里挣扎了三个路灯，才轻声道：“时医生。”
　　时荀放慢了步履。

　　“小猫在哪一家喵安？”
　　“子央湖边。”

　　“那……”
　　这一次，时荀先一步打断了她：“想看它可以直接来医院，不用偷偷摸摸。”

　　-

　　后面的录制，对比头天的意外就显得顺利多了。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对劲，那大概是段不凡的态度。

　　昨晚回到旅馆后，段不凡在一楼大厅和他们偶遇。
　　从前的嚣张气焰不复，段不凡目光闪躲，支吾着回了房。

　　自那之后的拍摄过程中，段不凡对余弦尊重了起来，不再黏着她绑cp。
　　就连郑导也不再把他当顶流大佛一样供起来。

　　“……摇钱树，”录制最后一天，何仪君掩着嘴，十二分警惕，“你说段不凡是被谁拿捏住把柄了？”
　　“被你。”

　　“都这会儿了你还跟我开玩笑是吧，你能不能对周围的人感点兴趣！”
　　余弦叹气，顺着她说下去：“会被谁拿捏呢？”

　　“组里比段不凡腕儿大的就一个林月和郑导。林月和他关系一直不错，郑导看起来好像在避开他，肯定不是他俩。”
　　“谁呢？”

　　“我想不出来啊，我觉得应该是个比林月郑导腕儿还大的。”
　　“谁呢？”

　　“该不会是——”何仪君后知后觉，突然瞪向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摇钱树，“我在认认真真跟你聊八卦，你就一边玩手机一边敷衍我是吧？！”

　　余弦端坐着，收起导航APP。
　　她笑吟吟的：“君君，明天是不是要回公司？”

　　何仪君这辈子第无数次被余弦牵着走：“对啊，May姐说有几个不错的角色想让你试试。”
　　“你先去吧。我有一点私事要处理，结束了自己过去。”

　　“要紧吗？需要我帮忙吗？”
　　“我一个人可以。”

　　余弦读书早，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可是这独立沉稳的性子一点不像个刚入圈的小女孩。
　　何仪君做了她一年经纪人，也只是比旁人多知道一个秘密——她是苏城富商余杭的女儿。除此之外，余弦的一切对她也都是个迷。

　　何仪君唉声叹气。
　　唉，什么时候小摇钱树能更信赖依赖她一点？

　　第二天一早，四季公寓801的门铃响起，门边躺着一件十公斤重的包裹。
　　余弦换上一身低调的薄衫阔腿裤，再装备好墨镜口罩鸭舌帽三件套后，带着包裹拦下一辆出租车。

　　喵安动物医院的大门理着一尊巨大的羊毛毡小猫，被防弹玻璃保护着。
　　可爱极了。

　　“你好，欢迎光临，请问你……”
　　喵安动物医院的前台护士下意识欢迎后，才注意到来人全副武装的可疑模样，以及手里的不明物件。

　　余弦压低声音：“我来看望昨天送来的狸花猫。”
　　前台护士退后一步，右手已经覆住了警报按钮，谨慎问道：“请问猫猫叫什么名字？你是猫猫的主人吗？”

　　“它没有名字，我不是主人。”
　　“？”

　　余弦托着下巴，思索着一个能说明来意的绝妙解释。
　　片刻后，索性说：“我找一下时荀时医生。”

　　“哦，原来是来找时医生的啊。”前台护士目光瞬间变色，从警惕转为藐视，“不好意思，时医生在接诊，暂时没空私人会见。”

　　这样的人他们见多了。
　　时医生接诊一次之后，总有不少家长打着问询的旗号来喵安找他。有想和他谈恋爱的男男女女，有想合作的后院猫舍，还有想让他当上门女婿的老人家。

　　小动物本就容易应激，来来往往的骚动只会伤害到它们。
　　从那以后，时荀就再也不接受任何私人会见了。

　　“好。”余弦抬着沉甸甸的纸箱走到休息区，“我在这里等。”
　　沙发上等候的家长不少，余弦不想占着位置，便把包裹放在腿上，给何仪君发送了一条“我会晚到一些”的消息。

　　候诊的家长一个个进出，余弦的手机弹出电量不足提醒。
　　她正准备租一个充电宝时，前台护士叫了一声：“时医生好。”

　　时荀穿着白大褂，左胸口别着一枚墨蓝金边的钢笔，领口沾着杂色毛发。瘦削的下颌线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眉骨处有一道还没结痂的伤口。

　　余弦抬头，正巧对上时荀的视线。
　　时荀的眼睛很漂亮，明茶色的眸子像林间谪仙一样清浅，不问凡事。

　　墨镜缓缓滑落鼻梁，两颗深邃的黑曜石悄悄露了出来。
　　她望着时荀，语气里掺了一丝欣喜：“时医生，这次我是光明正大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