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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宴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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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外,那盲眼的歌伎子一曲唱毕,还未述说得尽美人难求之意,余音尤自不绝于耳。为国使节一失手跌落了银爵,倒是让殿内众人回了神。殿外那乐官一击磬,把乐伎子们引上一个欢快的调子,又奏演起来。舞娘们复又鲜活灵动,身姿婀娜。
圣女皇帝看着这个甥女是无限宠溺慈爱的神色,自然也是为有如此一个颜蔚熹霞容映月的国色十分得意。另则奚沉儿笑颦中恍有自己当年的影子,只那眉眼之间又多了几分柔美天真——实在也是一个活泼精怪的孩子。
女帝把自己案上一只金托镶玉嵌了一十六颗各色宝石玛瑙的四海升平定疆爵令盛了御制千春美酒赐予公主。景爰双手捧爵高高地三拜接了,又回身礼敬了天地嘬饮为赞才齐眉尽饮。
景爰方才跪还了玉爵,下面早有侍者伏顶了雀舞阳的赤金盘,托来一对儿铜觚金爵。于是景爰又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了那燕燕朝天的错金铜觚,于案前侍酒,只道是圣安四海天锡为飨。女帝欢喜,竟一饮而尽。
“景爰儿却代孤好好的把酒巡却一遭。”圣帝见下座诸王里倒似有人面色不佳,偏要自家甥女去寻他晦气,笑言道,“休要慢了你这些个远地里来的伯伯叔叔兄弟姊妹些们。”
“谨尊圣意——”奚沉装模做样地领旨,下面与她向来好的皇女们已是有挤眉弄眼的悄声暗笑的——实则座在后列的那些个由小在京里长大,封了公主郡主或者此公彼侯的皇亲贵胄,十有八九却都不是先皇嫡系根正宗亲的申龙家的皇女王孙。
迟默申龙是个古姓,但一脉相承,言这天下姓申龙的就必是他一家子孙。是以圣京里姓申龙的皇族颇多,然除了早往封地的繁国国主浅,亘国王君申龙缅桁,未到席列的朔国国君申龙念桓三人,以及真正的二公主申龙盟湮,小公主申龙覆泱二位皇女是先皇嫡系亲出外。其它‘申龙’皇族实论起来不过是爷爷的爷爷辈上就分了家的堂表姊妹叔伯兄弟,及那更远的也只依族谱方查证得出出处了。
而女帝恰巧却最是与“堂表叔伯兄弟姊妹”相亲,这些人照旧的按例是只享封邑不理政事的,多多益善。少数“功勋能臣”还上朝坐班装装幌子,更多则是仰赖着申龙姓氏享乐安逸舒适的——圣京都城也恰只享乐一事可供他们操劳,于是有些皇亲干脆的抱持与京中下民一般的见识。只道那封国众民,称白衣之民的,也全然的不如自谓皇民的京中人。
即使是皇族,离了京下,在那些个远国封地住得几年,教化不臻民风不盛,也不免失了京内的规制体面。尤其是年轻如景爰这样大小的孩子,从未出过京畿,只当外面那些个封国是化外之地,除了每年进贡之时有些新奇古怪好玩儿的尚能讨人喜欢博她一乐,之外便不值一哂了。
当下里但闻得那圆润清甜的声音响起,“想是景爰来得晚,圣帝姨娘祝酒过,贵客们执觚久累得手也酸。如今皇叔皇兄们倒都要回去了,在京里这些日景爰却是未尽礼数,有不周全之处理当拜谢过,还望皇叔哥哥们念着景爰年小,不多怪罪才是。”说罢就了案内掐丝錾霄燕的金爵礼敬诸位国主并堂上雍宾贵客。
这开酒的一言就是不伦不类,席间众人各自饮了,只面色皆有不同。
景爰便掖裙行下席间,环佩叮当,金凤振翅。身侧随着两个宫娥各托杯盏,并一个侍人捧着一尊,尊内尽满美酒。景爰自执了一只七分满的飞燕眷云点翠银爵,笑与申龙浅敬酒,由是巡案旅酢。宫娥不时置酒,自那吞兽铜尊内挹得琥珀光稠春意浓,殿内众宾客又自乐邀饮起来。
……
到会得桁王君,公主已是面上着彩鬓间飞霞,粉靥杏腮。奚沉自打进得殿内便是一径的笑,此时更是目若流光地望着这位多时未见的皇兄,兀自由宫娥盘中取了只细巧镶金白玉羽觞,又亲执杓置酒。
那凝玉皓腕间一只紫墨玉镯磕上酒器,叮,一声脆响。樱桃含露,未语先笑。“王君幸酒”,羽觞已奉到眼前。
面前虽是美器美酒进美色,玉觞玉液映玉人,申龙缅桁却喝也不是,不饮又不恭,无奈得很,双眼便直盯着这小公主。
奚沉却是一本正经地捧着酒,一对儿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双眸含波亦是无辜得很。
也只有奚沉眼见得缅桁轻一叹息,无奈接过,“谢公主赐酒。”却不称妹妹,女帝着她巡案,倒是无人托大。
不想还了玉觞,她人却又挹了一杓,“王君双福。”目光还是那么熠熠生辉。
缅桁盯着那酒……一侧头,旁侧坐着的临渊侯正自饮浅酌……袍袖下的手颤了颤,拜谢了,又接过,一口干掉。
谁想还未及辞谢出口,第三遭酒又来,“王君添寿,”…
缅桁面上一沉,景爰却道,“皇兄此番离京,倒又是年余,姨娘定会思念得紧…”说罢也是眉心一攒,桁王便接过酒径自又饮。觞中酒待将尽,缅桁脸上忽又一顿,看那公主此时却似面有戚戚焉。
缅桁不动声色拜还了酒器,向圣女皇帝跪道“皇母多加珍重圣体,待亘地农事已了儿臣自当还朝侍奉。”
女帝颔首,笑道,“你兄弟却是时常不在孤身侧,这皇城内颇显清净了些。哪里倒似沉儿说得这般,桁儿还当自勤于政,切勿因一己之私误民。”
听闻得‘因一己之私误民’缅桁心内又是一急,脸上却不好带着,再一叩首拜道,“儿臣谨记皇母教诲。”
女帝赐了席间“山河共荣”、“锦玉和庚”两道菜色教与桁王君置案。缅桁才自归了席,手中却紧攥着方才杯多出的那样物事,暗藏于袖——抬眼看着景爰施施盈盈地向临渊侯酬案去了。心内只是叹息,不知要拿这妹妹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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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使臣为首的却是他朝内最为机辩慧黠的一个,阂国上下尊称为夷侯的沃页聃,方才背后失手跌落了酒具的是头一遭随他出使的一个臣副。
每年年初时,各个国家的使节都会依照迟默所定的时间到它国中议定下年内各项贸易往来事宜…此时沃页聃虽是含笑饮酒,却暗观得对席迟默五花八门的皇族,看那景爰公主正连席地下来祝酒——真是好不热闹。
但见那申龙浅憨憨一脸痴态,饮酒却是痛快,脖颈一仰怕是还未曾尝出滋味酒便下了肚,一双无神三角眼,目光只在案上菜式间流转。
申龙措倒是四十岁上下年纪,一部胡须却花白着,一脸的精谙审时,嘴角有些不服于世地向下吊——仿佛从来就对什么都极不满的样子,除了偶尔女帝说话时看着上座就不往别处侧目,只是沉默。算来他原是迟默先皇申龙撷的皇弟,圣女皇帝小叔——此辈上拥有封国且在迟默国内尚有一席之地的申龙皇族仅此一脉而已。
那桁王君时正年轻,颇清雅斯文的长相——却少了些傲世的气魄,不似别的皇族,时时一身贵气的排场。显着普通,怕是在市坊间撞见未必能认出,果然如传闻的谦恭谨慎,哪曾见过这样的国主?反倒不知他深浅。几番看去,方才女帝任奚沉祝酒,唯他一直谦和微笑必恭必敬的礼数周全。
而那代桓君列席的临渊侯——初时沃页聃还只当迟默朝内闻名的朔国上卿,乃至为国朝中也听“他”大名的“此公”是怎样三头六臂人物——却原来是个女列侯。除了和颜悦色,眉清目朗,穿着朝服,别的倒看不出她与寻常能见的迟默士女们有何不同。但相比之下‘让朔国三年发迹,重振声势’的功绩,放到一个女子身上,这临渊侯付铭言便让他到底不能小觑。
……
再看那景爰公主,谈笑自若,落落大方,一派皇家气度。虽则年纪尚幼,但皇族之中十五六岁的公主莫不是最难对付的,由此倒念及为国也是有两位公主正这样年纪…煌若家的公主…皇帝但要赐婚。此时沃页聃倒不知道何等样大事正等着他,回得国去又有一番怎样的热闹,只在这迟默皇族家宴席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沃页聃又自在心中暗下定论,一如别国风传,迟默奚家的女子果然个个皆是祸水……
————<宴饮·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