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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山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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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路——
一架马车,走在林间,古朴石板路蜿蜒绕山,堡坎上屹立着参天古柏——过了这片山林就见彩溪了——林中静默无声,岁月也是渐忘。
尚允兀自犯着困,抱孩子坐着闭了眼睛假寐。尚觉早又睡过去,这几日亦是赶路得累。载衣坐在车外,今日里却是这样好天气,为着趁早儿赶路起得早些,初时进了林子里还有薄雾呢,现下里日头出来,林中也是光影班驳,星星点点的亮。
载衣打起帘子,见车上二人已是歪着。轻声儿叫车夫停了马,自往林中去了。这里尚允一得马停反倒醒过来,却见外面时,满目皆是几人合抱粗的壮阔翠柏。林子里清气浮动,凉幽幽的沁人心脾。双目也觉清明爽朗了,看什么都似透亮的。不知怎的,只就这样看着,呼吸着,连身心也是那般轻盈了。
“公子醒了?”载衣已是返还。
“这样大林子,倒不好睡过去。”尚允还望着眼前苍柏,心里生起一阵肃穆崇敬。想这世间,几人能得百年?倒不似这柏树,一味的固守——固守得虬皮瘦心,固守得老枝苍叶——倒是合了他的心思。
“上路吧,”载衣吩咐车夫,回头却对里面说道,“公子若是爱这林子,前面还有可游玩处,歇得一歇也好。”
车一动,尚觉也是醒了,两耳只闻‘可游玩处’,一下来了精神,便起身探问:“怎的去处?这样一座山——好深的林子,倒是住了神仙不曾?”
“神仙倒未曾听说,却是有好座古庙的。”载衣外面答道。
“你且和我换换,我可再不坐这车。”说着人已探出半个身子来,“里头可闷得慌,叫我也看看这苍柏古林,清心修性。”载衣笑了,只得由他。
马车儿又行得一时,路绕着山势渐渐地进林子深了——从镇上到山里,这驿路却不是唯一之选,当初来时只从另一条路绕了好些日子才到。如今回去,尚觉载衣如何不知道尚允心急,于是三人只是选了近便的走,实则驿路确也是好走得多。若是照山里那段,除了牛车就是步行,又兼带得一个小娃娃,却是怎样也赶不及的。
远远的前面望见一座碑亭——“想是到了!”尚觉颇似开心的,跳下车来,一径自往那边去了。后面车上来停在路旁,载衣抱着孩子,尚允也下得车来,向那碑亭去。
“X地初开”,尚觉念及,残了半头的碑石座在这一坐小亭内——亭是一座草亭,阶下印着苔痕。这碑倒省得干净,也无玄龟驮负,也无文饰雕琢。“天地初开了可不是这样的干净。”
前面叉开一条路分了去,尽头果然有红墙掩映。门首似是静静一树白花。却到近前,才想来,“倒忘记了,此时山中梅花还未去得,”尚允浅笑,“一瓣香痕枯…”刚起来,尚觉却忽的打断:“却叫两处不飞花!——我的哥哥,快快收住了——里面瞧瞧去。”
…
小小一扇门儿,朱漆班驳。进了庙中,四合一个小院落,中间一座简陋失修的大殿,黑瓦,剥蚀了暗色朱漆的柱子,高至膝盖的门槛。庄重,却因了它的简陋和班驳失了冷漠,亲切不已。
泥塑的天神像就这么破落着,静静端坐——似乎不论哪里的天神塑像都是这样的一位面带慈祥心怀悲悯的老人呢——只这里,却是不一般——
“哎哟!”尚觉轻叹,“这里供奉的天神却不是个女天神么?!”
细看时,却不是么!那天神像没有别处神像上常会有的男子的长髯,面上又好似女子一般的线条柔和。那裙衫的彩绘金漆也是凋落不少,尤其下面裙摆处却隐约有一些水藻图案——看起来倒像是女子服饰里常用的文饰。只是这样打扮,外面倒似穿的朝服盛装,原本男女式都相差不多的。
尚允看了虽奇,倒也是不信。“那怎的会呢,想是错了吧。或者原本年久失修了——倒是越看越像——初时应不是这样。”尚觉喃喃说道。
一旁尚允却合了掌,默默告祝——就不说得,他也知道哥哥心里所想,尚觉暗笑。
…
“公子们却不问问天意么?”一个染上岁月痕迹却十分清晰的声音从大殿角落里传来。
三个人向声音来处看时,才发觉神像下转向后殿暗处里有一张极大的桌案——一个老者从桌案后的椅内坐起。不问时也未曾看明白,尚觉只是心里一惊吓了好大一跳,不很痛快。“问得天意,却得怎样的好处——就可随心所欲了?”
“自然是不能。”老者放了手中书卷,悠悠起身,从桌案后站起来…却并未比坐时高了多少。
“那却问它做什么。”尚觉心直口快,由来也是不信这些的。
“公子,心里的事,却不好奇么?”老者走出来时,但见一身浸了许多油渍烛泪的灰色袍子,补丁倒是多——却似乎那身袍子原本不该是灰的一般,说不分明。他那脸,也如外面古柏的树皮一样,满是沟壑。他的灰袍,也如他的脸一般,一片皱褶。
老者问得,不是看了应声的尚觉,倒是对着尚允说了,“公子面色也是这样…忧扰你心中之事,怕不得转机么?”
“老先生言差了,”老头走到近前的时候,尚允很恭谨地一揖。“允未曾得何事烦忧。今日却是和两位弟兄到此,本待略游玩观摩一番,遍得离开,不想扰了老先生清修。”
“呵呵,公子不必担忧,”老头捻胡须笑,“若是近事,不日就当有解的。”
“谢过老先生吉言。”看不出老头的笑,却是似笑非笑了。
“既是这样,公子们尚可自游玩得——老儿却是年时老矣,腿脚不便,就不奉陪各位了。”老头又掩入那阴影之中,坐回案后重拾旧卷,看书去了。
三人自看了一回,正殿内除了个神像,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一旁墙壁上却是绘了好些盛景,壁画原本也应是曾颇具规模的——似乎是天神开天创世的故事。
描绘得天神、神兽、先人,兼有草木花果,无不笔法细腻着色精到,精妙非常,纵使被灰尘蒙了,又有好些剥落,倒十分受看的。一路沿壁上过去,绕到神像背后内殿了——后面暗无光照,一个古怪老头这样坐守,三人又不好再进去。
出得殿来,尚觉伸了伸胳膊,叹道,“可惜了那画儿,中间却缺失了好些——整片的都掉,难为它初时画得精细——故事都不齐整,可惜了。”
载衣只顾着抱了熟睡的孩子,哪里看得那些仔细,也是不管他,依旧一下一下拍着怀中孩儿的背,怕醒了他又是哭闹。
尚允也是不语,心里还在想着‘不日’之语。
……
天色晴明,院中一侧只有一棵柏树高耸入云,想是天雷劈得树身焦空了,虽没有柏林内苍翠,却也生意昂然,只教你独独欣赏了它一人的美。
风起时,一点香雪遗落肩头,那院外的梅,怎的自投困顿,入了这院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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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当解?’
马车上了路,一直奔那彩溪而来——不日,便回家了。
————<山林·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