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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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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人虽多,但一来顾砚成至今没有纳妃,导致后宫空置;二来宫中建筑雄伟高阔,人再多也填不满,进而营造出了一种冷冷清清的假象。
顾砚成呆呆地站在一扇门前,手脚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动也不能动,一瞬间竟生出了前路漫漫,无以为继的错觉。
而顾桥则在这扇门的另一侧,躺在床上不断的咯血,他自生下来就不怎么哭,这一辈子的泪都化成了殷红的血,非要弥补回来不可。
太医说是中了毒。
此毒名为“藤上花”,本身清香微苦,毒性并不强,最多也就让只麻雀昏睡半日,但混入阴寒的药物中就会反其性,中者全身如受火灼,肺腑当中血流不止,需得以“藤上花”的根入药方能解毒。
可中此毒者,活不过一个时辰,一般药还未入口,人便回天乏术了。
所以“藤上花”又名“医死人”。
“这里我会看着,你还有别的事要操心吧?”傅玉生道,他的脸色也相当不好,阴郁的色彩更重,难以揣测的心思当中,恐怕恨意占据了绝大部分。
他同顾砚成一样,均不是善茬,但至少现在还有些理智,傅玉生又道,“先帝遗物能够被人挖出来,就说明你的身边有暗鬼,加之现在李念行自知理亏,你若烧把火,他们一定会弃车保帅,你身边的那个暗鬼就是车。”
“……”顾砚成这才意识到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他缓缓回过头,冰冷的目光聚集在傅玉生的脸上,“他在里面生死未卜,你却让我同那群混账东西讨价还价?”
“哼……”傅玉生冷笑道,“不是我,而是王爷……中毒如此之深,恐怕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你的江山比他的性命重要。陛下,你的感情如果用错了地方,就是对他的辜负。”
“……”沉默良久,顾砚成的目光终于从门缝中收了回来,他的眼珠子集中在一处的时间有些长,猛地一下有些斗鸡眼。
“阿桥将你教导得很好。”他道,“这里交给你,我去找人麻烦了。”
倘若不是这一身袍袖显长不好挽,傅玉生恐怕就能看到他气势汹汹,去耍流氓的奇景。
逼宫的闹剧草草收尾,李念行看起来稳重自持毫不在意,实际上内心却也充满了疑虑和担忧。
他知道那卷黄帛的重要性,所以不管当时的环境有多乱,他的手至始至终紧紧抓着诏书,可即便这样,依然让人钻了空当,不仅偷走了真诏书,还换上了一卷假的。
在他们这个岌岌可危的三姓同盟里,代表皇权的“顾”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他若敢假造圣旨,必然会得罪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而顾砚成不傻,也一定摸准了这一点大敲竹杠。
此夜漫长,李念行知道自己只有几个时辰来圆这个谎。
“老爷,老爷……”管家急匆匆的敲着门道,“宫里来人了,说请老爷去一趟。”
“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来。”李念行说话不慌不忙,显然是已经有了对策。
顾砚成始终放心不下里头吐血的人,他本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当下在太医院外支了个帐篷,遣沈和布置了一张桌子一壶茶和几张小凳子充场面。
等李念行到的时候,都被这份勤俭持家的磕碜吓得够呛。
“李大人德高望重,又上了年纪,可千万别同朕客气,快坐吧。”顾砚成道。
这小板凳估计是太医院里用来晒药材的,一个个还不到膝盖高,属于坐下去就站不起来的类型,李念行这老胳膊老腿的废了好大功夫,才终于完成了顾砚成的“抬爱”。
“今天的事嘛,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顾砚成看着他如坐针毡,全身都不得劲的模样十分受用,接着道,“李大人做事漂亮,惊动的范围相当狭小,如果没有谣言流传出去,那今日的谋反逼宫根本是无稽之谈。”
不等李念行接茬,他又道,“但是李大人心里也明白,伪造圣旨这件事却过不去……”
“是沈和。”李念行忽然道。
此话一出,不只是一旁伺候的沈和,就连顾砚成也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他眉头一蹙,追问道,“什么?”
“将假圣旨交到我手上的人……是大太监沈和。”李念行又重复了一遍,“他伺候过先帝,现在又伺候陛下,对两位的习惯可说是了如指掌,倘若能够买通沈和,我们将掌握你的一举一动。”
沈和面无人色,他本就胆小畏事,此时已经吓得双腿颤抖不已,还不等顾砚成开口,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陛下,奴才冤枉啊!”
“冤不冤枉要看李大人能否拿出证据来。”顾砚成冷冷道。
他这一天所经受的意外可谓前仆后继,只不过小时候他就跟着顾桥逃出宫,天南海北的去当孩子王,经历过的摸爬滚打在那个年纪来说,也可算是前仆后继的意外了。
孩子的心里很少有背叛这一说,所以前一秒哥两好,后一秒就拳打脚踢,恨不得对方去死,顾砚成对此早看得开。
沈和伺候的再好,一旦化身为刃,也就断然留不得了。
“我在刘大人的家乡置地百余亩,既为他盖房迁坟,还为他重新建造了祖宗祠,沈大人名下所寄存的银票之巨,更是常人几十辈子也花不完……这些事我绝不可能短时间就布置妥当来陷害他,陛下尽管去查。”
李念行这话几乎已经坐实了沈和的罪名,后者几乎完全瘫坐在了地上,全身抖如筛笠,动都动不了。
这手弃车保帅玩得很是漂亮。
沈和身份够高,与顾砚成的感情也够深,既能保证伪造假圣旨这件事沈和做得到,又能往顾砚成的心上再插一刀,让他四面楚歌,再无可信之人。
“李大人这般心思,倘若安安分分的用来治国,就算没有大作为,也能保后楚国力昌盛,百姓衣食富足……一人之下有何不好,天塌下来又不需你撑。”
顾砚成回过神来难免有些感慨,他一直把李念行当成一个饭桶,却没曾想饭桶也有吃饱了撑着的时候。
“不牢陛下忧心,若无事,老臣就先回去休息了,明个儿还要上早朝呢。”
李念行双脚蹬地,憋屈的窝在板凳上,来回没说上几句话,双脚已经发麻,竟一下没站得起来,又跌坐了回去。
“……”李念行极其注重颜面,现而今在顾砚成这黄毛小子的手上丢事又丢人,心理上实在有点过不去,强撑着脸皮子,话锋一转又道,“这板凳坐着挺舒服,我再歇上一会儿。”
顾砚成巴不得他多找点罪受,闻言立马接上,“李大人品味独特,以后赐坐皆用这种板凳吧。”
“……”李念行又动了造反的心思。
至后半夜的时候,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沈和已经被人拖开了,李念行也带着板凳回了府里,只有太医院的那扇大门仍是紧紧闭着,里面什么动静也听不见,无端地引人发慌。
傅玉生一柄折扇抵在眉心,背倚着栏杆,无声无息的融入夜色当中,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不见开口,也不见动弹。
等顾砚成将外面的事料理结束了,他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倘若不是眼睛大睁着,几乎以为他站着就睡着了。
“回来啦?”傅玉生的余光瞥见了顾砚成的身影,这才缓缓道,“你看着他,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去吧,”他们两人虽然互看不顺眼,却也有种难言的默契,当下顾砚成便道,“查到了是谁就回来告诉我一声……但在此之前,我也同样怀疑你。”
“藤上花”需要下在顾桥日常饮用的药物里才有致死的毒性,而这药是李沐熬煮,傅玉生亲自端过来的……李沐跟着顾桥几十年,倘若要下毒早就下了,而傅玉生更不可能……
当初顾桥将他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时候,傅玉生就已经视他为父为兄。此人心机深沉,亦正亦邪,乃是个捉摸不透的祸害胚子,天地间能束缚他的,只有顾桥一人而已。
当日王府中,除去李沐,除去顾砚成,再除去自己,就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少年人……
顾衍为何要挑在这个时候谋害他的救命恩人?他向谁借了一副狼心狗肺又哪里来的熊胆子?
傅玉生将手里的折扇捏的“咯咯”作响,竹制的扇骨似要错位,座下的瘦马感觉到了这股杀气,不要命似的撒腿狂奔,天刚蒙蒙亮便径直冲进了王府,乃至一个没刹住,生生撞开了顾衍的房门。
里头的清秀少年正襟危坐,好像早已料到而今的场面,他淡色的眸子抬起来,在猝不及防的晨光中微微眯了眯,轻声向傅玉生问,“人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