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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雨丝逐渐绵密,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而风在磕碜的茅屋外徘徊,似乎想找寻一个突破口,好跟里头的人同归于尽。
      房梁嘎嘎作响,听起来十分不牢靠,但顾桥抽空看了一眼——架构还算结实,一朝一夕塌不下来。

      顾桥胸口又开始疼,像是没好的伤口撒了把盐,从喉咙往下腌得慌,就连吞咽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艰难。
      徐千秋则躺在他的脚边,身上盖着一层保暖的茅草,大概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醒转,此人虽是一介书生,但在昌木县里也算地头蛇,扔在此处死不了。

      顾桥又等了一会儿,风雨之势渐大,天地间一片茫茫,溅起的泥点仿佛沾着天的尾巴,逐渐晕染开去,导致虽是晌午时分,但一眼望过去好似置身傍晚。
      而在这滂沱雨势的角落里,忽然撑开了一把伞。

      顾桥心里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说不上来是期待亦或其它。
      当一个人在勾心斗角的荒岛里生活久了,所有的依赖和挣扎都已消磨殆尽,顾桥不比顾砚成,他们相遇时,前者心已枯竭。

      “阿桥!”离得尚远,便听见顾砚成这一声唤,他手里擒着的伞并不大,还有几个补上的窟窿,积攒久了便往下渗水。
      养尊处优的帝王有些狼狈,他三步并作两步,半跑半跳得冲进茅草屋中。

      “看这雨会连夜下的样子,这里太冷了,也生不起火,皇叔,我们还是回李大哥家避一避吧。”顾砚成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将外层的衣服解下,让顾桥顶在头上,“你病体未愈,好好避着点雨。”
      “……砚成……”顾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顾砚成打断他道,“方才是我无礼,阿桥就当被狗咬了,记着疼就行。”

      他说这话嘟嘟囔囔的,其实有点赌气的意思,但举止上却收敛了很多,甚至有些疏离,连伞都偏斜过去,雨水顺着伞缘又淋湿了他半边肩膀。

      “砚成,你顶着顾家的天,而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顾桥叹道。
      “可是阿桥,我当真姓顾吗?”顾砚成轻轻接道。
      他的声音化在雨里,也不知剩了几分传到顾桥的耳中,一时两人皆沉默下来,无言的走向刘家村。

      李鹤在门前东张西望,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的腿不大方便,是以前落下的旧伤,伤到了骨头,一到这样的阴雨天就酸疼,刘芽又是个普普通通的妇道人家,这样的天出去也不方便,还容易变成拖累,所以明知客人身份尊贵,到底还是没帮上忙。

      家里的灶台上煮着姜汤,热腾腾的味道传了出来,李鹤忽然扯着嗓子喊一声,“回来了回来了,快拿些毛巾和干净衣服。”

      屋里点着的昏黄小油灯,忽然成了羁旅之人的归途。

      “公子,我煮了点姜汤……衣服换了再喝点驱寒之物,不容易病。”刘芽道。
      “姜汤给墨之喝就好,至于我……有糖水吗?”顾桥的话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一并传出来,他又补充一句,“我近些时日在喝药,怕有相冲之处。”
      刘芽应了一声,又往两个孩子的房间走去,只因顾砚成的鸠占鹊巢——她不明白,两个大男人换衣服又无“避嫌”一说,为何不在一个房间,非要隔着半个院子,弄得如此麻烦。

      风雨停在入夜时分,等刘芽煮好了晚饭,唤一家人来吃时,才发现顾桥和顾砚成已经离开了。

      顾砚成身上还穿着李鹤多余的衣服,舒适程度暂且不说,各处打着补丁身量也有差距,但奈何他在雨里一来一回间全湿透了,顾桥比他好一点,袈裟湿了薄薄一层,脱下来烤一回火,现下又套在了身上。
      他们现在的装扮,就像是一个粗糙庄稼人同一个挂单的野和尚,远不如刚出护国寺时招摇。

      昌木县城离州府很近,来回骑马只要一两个时辰,这也是邱云聪容易得罪到夏逢左的原因。倘若昌木偏远人力难及,堂堂七品县令,也不至于说绑当天就能绑了。

      “护国寺每年都要组织讲经,针对者多数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随了然师兄来过一次州府大牢,位置不会错,但里面情况如何,还是要进去之后方能判断。”
      两人策马并行,顾桥又道,“夏逢左是夏家之人,地位并不低,正面冲突只会让他们对你生戒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罪你手上本就不多的筹码。”

      “阿桥放心,”顾砚成笑,“居上位者,物尽其用……我是个不择手段的昏君,现在要如何保命,以后要如何安邦,一清二楚。”
      他抿了抿嘴,在一时口舌之快和日后独自懊恼中抉择了一下,又忍不住道,“阿桥手把手教导的好。”

      “……驾!”一骑绝尘,暴力和尚决定先走一步,摆脱这只心魔。

      二更尽,三更将至,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到了州府衙门前。
      衙门口紧闭,被雨水冲刷后的肃穆当中,透出种异样的感觉。

      两人先找了家客栈,将一两银子买来的两匹劣马寄存,交代吃喝,然后才偷偷摸摸从后院潜入。

      顾桥虽说每日用药养着,嘴里总是有股苦涩,但鼻子却天生对血腥味非常敏感,刚一翻墙,就忍不住簇紧了眉。
      这院子里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清理过后,叶芒和泥土里仍是残留了不少痕迹,有发黑的血渍,也有些看不出来部位的尸屑,他甚至怀疑,这满堂葱郁浓密的松柏和颜色富丽的菊花根茎下,是不是埋着白骨。

      “……夏逢左真是该死。”顾砚成轻声道,“残害百姓,视人命为草芥……这些人以后一个都不能留!”

      顾桥并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苟且之时,兴许要以此为基筑,但顾砚成总有一天会手掌实权,到时候,这些基筑必要毁之,方能还天下苍生一个海晏河清。

      大牢在后院偏远的角落里。
      夏逢左将整个州府修建的异常庞大,原本属于后衙的一部分也收纳其中,导致此处于风水上极为不合。
      试想大凶大恶的牢房就在自家后院,有谁能够安枕?

      可惜这位夏逢左大人神经粗似水井口,不仅能安枕,还睡得比猪沉,生怕别人不知他在哪间屋般,门口堆着两只金造的狮子,幸好是晚上,否则连顾砚成的眼睛都能闪瞎。
      单论骄奢淫逸这点,两位皇亲国戚输的精光。

      “……等你抄了夏逢左的家,这两狮子送我吧。”顾桥忽然轻声道。
      他从没开口要过什么,顾砚成一边想抄家伙现在就挖了金子抬回家,一边又委屈——原来阿桥也嫌自己穷酸。
      顾桥又道,“边境军费短缺,这两狮子够吃几个月了。”
      仿佛看见了他两眼放光的贼心。

      忽然安静的府衙里传来一丝声响,顺着风吹入顾桥的耳中,警醒的人瞬间收敛气息,拉着顾砚成一并往两屋相间的罅隙里缩了缩。

      前后脚的功夫,几道黑影落在顾桥原本站过的地方,眼睛随即也亮了亮——这对金狮子实在太招人了,倘若金钱如粪土,两堆这么大的粪土堆在门前,也有人想铲一把啊!
      幸好那些黑衣人似乎有正事代办,只停留了一会儿,便分头散开,有的进了夏逢左的卧房,有的前往马厩,还有一个直奔府衙大牢的方向。

      “他们也是来劫狱的?”顾砚成轻声道,“看不出来,这小小的州府大牢竟然卧虎藏龙啊。”
      “夏逢左的猪脑子今夜恐怕会被人剁下来,”顾桥借着月光往近在咫尺的屋里瞥了一眼,“他若死了,你我的行踪无法解释,邱云聪也救不出来。”
      “阿桥是想打草惊蛇?”青梅竹马心有灵犀,顾砚成马上揣度出他的意思,“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俩给那姓邱的县令做个牢中伴。”

      顾桥闻言一回头,罅隙当中空间极小,两人几乎面贴着面,顾砚成的瞳孔骤然缩小,盯着和尚低垂的眼睫却又自己一个人慢慢平息下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阿桥让我自制,我便学着自制,你可真是我的心上佛啊……”

      “咳咳……”这下反是顾桥不自在了。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传来不安分的动静,先是一个男人的尖叫,继而刀光乍现,顾桥神色一凛,当下便从窗户跃入,正挡在刀锋之前……倘若不是执刀之人年纪轻,眼神好,估计还有点怕鬼,只差了一丝半毫,顾桥就可摆脱这堆破事,躺在棺材里省下这片操碎的心了。
      他们的动静并不小,屋里屋外全惊动了。

      夏逢左虽说除了残害忠良以及压迫百姓外没有其它特长,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一年到头想杀他的人排成长队,也得等两月才能排到眼前的蒙面人。
      所以他初时受惊,现下已经恢复过来,点燃油灯的同时,夏逢左启动了屋内的机关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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