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杂谈》长风不竞

3、叁

　　当今圣上登基八年，终于选妃，乃是国之大喜，国相爷应圣旨前往御书房，才进门便道了一声“恭喜”。
　　魏长恒看向他，面上全无喜庆之色，只伸出一只手来：“清疏，来。”
　　晏清疏走到桌边，才发现他是在画画，宣纸上勾了个不大清楚的模样，看衣着像是个男人。
　　他并无顾忌，轻声问道：“陛下是要画臣么？”
　　“原本是想画的，”魏长恒叹了口气，“可朕一拿起笔，就忽然记不起你了。”
　　晏清疏轻笑了一声：“陛下只是把臣看得太重了，才会如此犹豫不决……”
　　自嫔妃入宫以来，皇上便不曾入过后宫，旁人不知，晏清疏却知道得清楚。
　　晏相冰雪聪明，自然知道陛下打的是什么主意。
　　“清疏，”魏长恒忽然自身后揽住晏清疏的腰身，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发丝，像是幼时撒娇一般，“你明明答应过朕的，为何不愿意？”

　　晏清疏便忽然想起了他与魏长恒初次见面的事。

　　那年他上了天子的船，其实本无入仕途的念想，只不过是为了看一个人。
　　新进宫的一批妃子里，有一个是与他有娃娃亲的青梅竹马，因在家里排行最末，小名便唤作幺妹。
　　晏清疏使足了力气，把自己扳成一个笑意连连的多情公子，七分假笑三分情，终于在夜色渐浓时“不慎”跌入河中，被救到了一艘亮丽堂皇的龙船上。
　　起初他浑身湿透，便是有那么一副漂亮的皮相，也很难惹人注意，只是裹了单薄的被单，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边小心地寻着幺妹。
　　此事若被查出来，定是一个欺君犯上的罪名，但晏清疏情深意切，饶是为此掉了脑袋，心里也依旧觉得值得。
　　可惜幺妹没找着，他却叫一个小公子给看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过惯了勾心斗角的日子，魏长恒幼时便很会说话，他在晏清疏面前转了几转，终于找了个机会绊了一跤，跌进对方怀里，把那张脸给看清楚了。
　　小公子贴在晏清疏耳边，声音软糯地问了一声：“姐姐你长得这样好看，嫁给我好不好呀？”
　　晏清疏不想惹事生非，自然答应了一声“好”。

　　没想到几年后他在宫里遇见了已长成少年模样的魏长恒，而对方偏要把一块玉佩塞进他的手心里，还念念有词：“你怎么不是姐姐，是个男人啊……男人也罢，既然我与你有约在先，便一定会娶你，清疏等着便是。”

　　倒是平白撞了一场桃花运。

　　晏清疏握着腰间那只手，官服袖口便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子来，是一层细薄的皮裹着刚硬的骨，既好看也难看。
　　落在喜欢的人眼里，是心疼，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病弱。
　　“陛下那时才几岁，说的话怎能作数？”晏清疏反问道，全然不怕自己这话忤逆圣上。
　　他不怕的，从前不怕，如今亦是不怕。
　　魏长恒急了：“朕与你说的话，哪一句不作数？”
　　晏清疏便笑了笑，掰着手指细数：“陛下怕是忘了，您有个不守时的毛病，总得要臣等得乏了才会过来，陛下如今既然说是作数，那可是存心捉弄臣了？”
　　魏长恒一顿，反手把他的手抓得紧了，辩解道：“清疏又不是不知，这宫里有千百双眼睛盯着朕，朕还不是……还不是……”
　　还不是怕你遭了世人诟病，糟蹋了清廉的名声。
　　这话不用说明，晏清疏也听得懂，他看着魏长恒：“陛下用心良苦，臣当然知道。只是陛下若真为臣着想，便也该知道，后宫并非男人的住处。陛下也该是分辨得清，清疏并非女子。”
　　魏长恒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罢了，他想。

　　都说江山美人皆为帝王所拥有的，可他怎么就偏偏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