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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算羊 ...

  •   大梁朝的科举考试中有算学这一门,因此,无论百姓之中还是朝堂之上,精通算学的人都不在少数,有人不光以此为业还以此为乐,成日里兴致勃勃地摆弄算筹和算盘珠子,手上生出一层特有的茧来。

      宫廷之中,算术官的数量最少,互相之间都熟悉得很,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们时常聚在一起,倒上几杯提神醒脑的热茶,围坐在沙盘边上一算就是一个晚上,到了天明还意犹未尽,回去的路上还念叨着那些个算式和数字,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聚一回。

      要是来了新的算术官,聚会就要更热闹些,把沙盘摆好之前,还要先摆上酒宴,痛痛快快地喝上几轮,再醉眼朦胧地坐到沙盘跟前,各抒己见吵个痛快。

      公羊大人此前一直是白临府中的谋士,直到先皇驾崩,白临登基,他才入朝为官。皇宫上下对这个神秘兮兮的卜卦师一无所知,也不知白临为何给了他一个算术官的位置,只有算术官们看他手上生着的算筹茧算盘茧,暗自惊讶:原来这个卜卦相面的算命先生,也是会算学的?

      算术官们拿不准要不要请这个算命先生来他们的聚会,便有几个人去请教算术官中最受尊敬的一位罗恒罗大人,罗恒刚听到公羊两个字就皱起眉头:“那个江湖骗子,不过是走了狗——走了好运同我们平起平坐,看他那样子,能懂什么算学?恐怕只是个空架子,摆出能掐会算的样子来,糊弄糊弄人罢了,能糊弄得到谁?”

      “罗大人。”有人压低了嗓子说,“小声些……您想想,陛下不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吗?说不准,他还真有点真本事。”

      罗恒的脸色立马就阴沉了下来。

      “你们去把公羊给请来吧。”罗恒说,“这个江湖术士有什么真本事。”

      来找罗恒的那几个人纷纷点头附和,但他们心照不宣的是,别说是这些个算术官了,整个皇宫都不得不信,这位连姓名都不为人所知的公羊大人确是奇人,他办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古怪,怎么也解释不清——除非他确实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罗恒在朝中算不上八面玲珑,但也不至于消息闭塞到没听过有关公羊家的这些奇闻异事,一开始他全然不信,听久了就难免将信将疑,此番他让算术官们把公羊请来,与其说他想知道公羊是不是真的精通算学,还不如说他想知道公羊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知天命”。

      因为请来的是公羊大人,算术官们连聚会上的欢迎酒宴都免了,直接就铺开了沙盘开始推演,成心要考验一下公羊,看他能不能插进话来。

      可直到他们算完第一道题,公羊都只是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末了,还失望地摇摇头。算术官们大多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好几个人同时高声质问他:“公羊,你摇什么头?你有何高见?”

      公羊还是一言不发,他走到沙盘前,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小竹棍,大手一挥把刚才算术官们写的算法全部抹去,自顾自地推算了起来。

      算术官们看看沙盘上的式子,确实妙极,和他们刚才的法子相比,不知道省下了多少工夫,中间也不容易出错。在一片低低的赞叹声中,公羊大人不紧不慢地写完了式子,给出了最后的结果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小竹棍,朝在座的各位算术官拱手一拜:“晚辈献丑了。”

      再看看他拿出来的小竹棍,分明是根用久了之后被磨平了棱角的算筹。

      “哪里哪里,是我们甘拜下风,对公羊老弟刮目相看啊。”罗恒站起来郑重地还了公羊大人一拜,说话间带着几分歉疚,“先前我们还以为你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哪知道你……”

      罗恒毕竟没有文官那么能说会道,他讪笑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得拿起酒杯来,敬了公羊一杯酒。剩下的人纷纷跟着罗恒表了态,一改方才的态度,将公羊大人引为知己,接连向他敬酒。

      公羊大人似乎不胜酒力,没喝几杯便脸色发红,显了醉态,有人趁机问他的名字,却见他双眼登时就清亮了起来,口齿清晰地应答:“我们这些卦师的姓名便是性命,恕晚辈不便告知了。”

      对罗恒来说,他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却与他交情深厚公羊老弟,半夜跑来他府上敲门,实在是天下第二等的怪事。他披衣赶到门口,看见公羊老弟神色慌张,于是这便成了天下第一等的怪事。

      公羊大人仿佛身在朝廷心在乡野,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配上那宽袍大袖的卦袍,不像是在朝为官的,倒像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古往今来的谋士,往往胸有沟壑,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而公羊大人这样的谋士,却是今日未完却知明日事,万事他都早别人一步,知道福气临门了就准备去迎,知道祸事将来了就赶紧化解,比起什么王公贵族,比起什么荣华富贵,这才真正是神仙般的日子。

      然而这个公羊大人现在气也不定了神也不闲了,瞧他的神色,像是后面有千只虎万匹狼要撵上来似的,罗恒把他引进门来,看他额头上沁着冷汗,用发颤的手写下了一串数字,沙盘里写不下了,就用毛笔写在一张张纸上,然后把那些纸在桌子上铺开拼起来,才终于让罗恒看到了这个式子的全貌。

      “公羊老弟,你这是碰到什么难题了?”罗恒看了看纸上的式子,的确是庞杂至极,但也仅仅只是繁琐,远没有到能难得住公羊大人的程度。

      “实不相瞒,罗兄,明日日出之前,我得将得数算出来。这题难是不难,只是太繁琐,凭我一人之力要在今夜算出来,实在太吃力了,我怕会忙中出错,所以就来求您受累,助我一臂之力了。”

      公羊急切地说完这一大串话,罗恒低头看看这几乎占了半个书房的庞大算式,一边动手腾出位置来一边回答公羊:“莫慌,公羊老弟,我们两个先动手,我立刻遣人去叫几个朋友来——”

      “不成!”公羊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罗恒的话,“我知道您要说什么。罗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来开口求您,关于这个式子,和我来此找您帮忙的事情,还请您切莫泄露半句。”

      罗恒看上去难相处,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再说了,他想象中的公羊老弟身上应当是怪事不断,件件离奇,现在对方只是半夜上门来求自己帮他算一个式子,然后再守口如瓶罢了,这个忙他还是能帮的。

      “那就别多说了,公羊老弟,动手吧。”罗恒捋了捋袖子,眯起眼睛细看起那道算式来。

      公羊预备和罗恒为了这个式子彻夜奋战的时候,他的大女儿公羊已偷偷地从卧房里溜了出来。公羊已自白天从御花园回来起就在发烧,这会儿还四肢无力浑身发烫,她从卧室里溜出来,没走出几步又折回房间里,倒杯茶给自己润了润嗓子。

      公羊大人怕人多嘴杂,公羊家的下人丫鬟从来是能省则省,马夫又兼看门,奶娘又兼厨子,几乎无一不是身兼多职,因此公羊府白天就显得冷冷清清,入夜之后更是寂静,公羊已顺着走廊从房子这头走到那头,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走到了某扇窗户口的时候,公羊已停下了脚步,就像她父亲叫唤她时那样,咳嗽了两声。

      屋里一片寂静,灯烛也没有亮起来,公羊已又咳了两声,见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她踮起脚尖,抬手用力地拍了拍窗户,稍微压着嗓子朝里面喊:“妹妹!妹妹!”

      过了一会儿,灯亮起来了,窗户被从里面用力地推开,露出一张和公羊已一模一样的脸来。

      “公羊已!大半夜的,你就不能躺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让我也好好睡一觉?”

      “嘘!”公羊已急得伸手去捂妹妹的嘴,“别这么大声叫我名字,要是给人听见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被听见吗,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公羊未满不在乎地钻回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雕羊来,“是不是来请我帮你做这个的?我就算到你懒得做,爹跟你说的时候,你还问爹怎么不自己做……”

      公羊已知道自己话多,今日在御花园,就是她没管住嘴,祸从口出,才连累了白十二,可就连她也忍不住觉得她这个孪生妹妹实在是啰嗦,一说起话来就叽里咕噜说个不停,让人不得不打断她,好把正事儿给说下去。

      “你就没往下算算?”公羊已无奈地问,“我路上跟爹说我不想做,但回来之后我就赶紧做好,然后才上床睡觉。”

      公羊未讨了个没趣,她挠挠头,把木雕羊随手往房里一丢,趴在窗框上问公羊已:“那你来找我干什么的?”

      “我从爹那里,抄了这个式子过来。”公羊已把厚厚的一摞纸从窗户里递进去,“我想让你帮我算。明天早上之前,我就要知道结果。”

      “明天早上?!”公羊未瞪大了眼睛,“我的姐姐哎,你该不是来耍我的吧,就这个厚度,给我当枕头都够了,你就是拿去让爹算,他大概也要算上个一天一夜……”

      “我不是让你帮我算出来。”公羊已看着公羊未,“我是让你帮我算。还有,把小弟也给叫来,让他带着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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