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你的信件》死去的作者

3、信的更新

　　陈以逾颤抖着，提起了笔。他问：“你还在吗？”

　　笔放下又拿起：“你现在在哪儿？”

　　他害怕得不到回音，也怕这几个字的笔画结构不足以支撑张岩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开始笨拙地写着笔画和偏旁部首，一笔一划的，写了三页半。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以逾的心情，各种笔画在纸上飞窜，速度很快，像一条条疾驰的黑线，交叉、缠绕、相撞，最后再慢慢地挪动，安静下来。

　　信上：

　　“在回程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并设想了最坏的可能，但你的情况已经是那晚最好的可能，我想，你也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可能。本来我什么都不会有，你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切。
　　再说回当时，我的司机家里比较复杂，他负担很重，我的车撞了你，这个责任就暂时由我担着。我清楚，你知道那晚的肇事车辆就是我的车，你偷偷看过我的引擎盖，上车之后就楞在那里，不久就陷入了昏迷。后来在医院，我有点想跟你解释，但又察觉到你拥有极高的自尊心和自我防护意识，我想，如果你知道人不是我撞的，也就无法坦然接受我的赔偿和照顾。司机已经跑了，你家里也没有钱，要是不及时治疗，你的腿留下后遗症怎么办？再者，如果你迫于无奈，还是接受了那笔钱，肯定也觉得亏欠于我，丢掉工作又负债，再耗费精力去寻找肇事者对你而言压力太大。
　　我想让你觉得我们互不亏欠，想让你安心养病，心无挂碍，能轻松地笑出来。但是很抱歉没有照顾好你，还是让你留下了后遗症。
　　我所给你的，比起你给我的真的不值一提。你是我所遇到的最温柔的人，你让我觉得，就算我是肇事者，只要诚恳弥补，你也会原谅我。在这之前，我说出去的对不起，从未得到过理解和原谅……”

　　这次的信文字太多，个体的字更加残缺。陈以逾辨认了很久，才拼凑出了意思。看来，这封信并不能和他对话，这更像是张岩在生前写下的遗书。

　　“你那么聪明，原来也会这么笨。”陈以逾苦笑，“喝茶的时候，就该告诉我啊。而且你真不会看人，我哪里温柔？你才温柔。”

　　没有人能听到这些话了，陈以逾红了眼眶。

　　快到启程的日子了，原本到那一天，是陈以逾蓄谋已久的逃离，是新生，也是希望。可是此刻，他感受到了破灭。甚至于，破灭像根被点火的引线，一直烧到张岩生日那天，他该赴约的。

　　很晚了，陈以逾冲出房门，到了张岩的家。他有钥匙，张岩给了他家里所有的钥匙。

　　他打开衣柜，取下了一根张岩的领带，系上。拿上床头柜上他们的合照，准备出门。

　　客厅有股茶香，陈以逾的步子越放越缓，在茶几面前停了下来，拿起一个茶杯闻了闻。而后半跪着，不动，轻轻笑了起来。茶盘与茶几之间有间隙，有东西塞在底下。陈以逾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抬起茶盘，展开了垫在底下的纸。

　　上面用毛笔写了几行小字：“祝鹏程万里，天高海阔，因此不问归期。”

　　张岩知道他要走了。

　　陈以逾的眼泪砸在了这张纸上，他对折，放进了胸口的口袋里。

　　他带着这些，回到了住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装满了一个行李箱。

　　在乘上动车之前，他给张岩的前妻打了通电话，他说：“夫人，谢谢你那天给我打的电话，张岩留给我的钱，我跟律师商量过了，一半捐出去，一半给孩子。还有，孩子上次问我是不是他爸爸喜欢的人，请你告诉她是的，而且，他也爱你和她。我想，张先生是不愿意辜负任何他爱的人的，但是可能有些事情他做错了，也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他没有做错，我们是和平分手。”她叹气，“他是个好爸爸，给孩子留了很多封信。可是我总以为，就算到了生命尽头，他也会跟我们郑重告别。”

　　“信已经是很郑重的告别了，而且，还意味着永恒的陪伴。”

　　陈以逾把一页信纸拿出来，盯着新出现的几行字沉默不语，信上在谈他们在医院里的事，这还只是故事的开头呢，还早。他又添上一句：“没有归期，但正在归途。”

　　故事还早，希望张先生讲得再详细一些，慢一些，每次一句话就够了，慢到陈以逾走向死亡的那一刻。

　　也许他会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但……

　　他忍不住又写了一句：“你就是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