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弄城啊弄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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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早已准备好的营帐，又将马车上的东西通通都搬进去的时候，绿猗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地上已经铺好了床，只是看着床上的棉被，虽然是全新的，但着实有些丑陋，绿猗抹了抹额头的汗，走过去准备换成她自个带来的。一只手还没挨着被子呢，一下子被刚走进去的仲答夕拉了回去。
“这样就好，不必换。”
淡淡的声音，平淡的语气。
绿猗回过头，神情有些不解，“小姐啊，绿猗早知军中艰苦，特意替小姐备了的，小姐在京城不曾受过苦……”
“苦？”
仲答夕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她苦涩一笑，松开绿猗的手，“在绿猗心中，何为苦？”
“因这里的被子没有京城的软，所以便是苦？”
听着仲答夕的话，绿猗低头，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床上的被子上，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只是在履行一个丫鬟的职责。对于丫鬟而言，若是没有将主子照顾周全，若是叫主子受了委屈，便是叫主子吃了苦。所以在听到仲答夕的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点了头，她回过神来又觉得不是那样的。
“绿猗……”
仲答夕抬手轻轻搭在绿猗肩头，“绿猗，车矢是大国，当时连连征战，举国何以支撑？”
绿猗摇头，不敢发声。她知道，有些事，以她一个丫鬟之身份，是说不得的。
仲答夕手往前一伸，轻轻捏住被子的一角，神情微微有些忧虑，“车矢之大又如何，有的地方，百姓已经没有一张完整的被子。”
绿猗心头一跳，她知道自己小姐说的是什么地方。小姐说的是弄城。
弄城，位于车矢国都城西北偏西。算不得繁华，也算不得不繁华。便是这样一座城。因小姐的伯父一家居住于城中，所以她和小姐受邀去过一次。城外的风光极好，四面环山，山外又环着河。一年四季，青山绿水。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
仲答夕伯父一家姓章，章家老爷名叫章烛，是昔年大将军仲云在世时候结拜的异性兄弟，与仲云关系极好。仲云死后，章烛就退下了战场，在弄城做起了太守，几年下来，倒也将弄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章烛仅得了一个女儿，名唤章了无。
了无。说起章家小姐的名讳，则又是一则故事。
章烛跟着仲云征战，打了胜仗，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章烛遇到了一位逃难而来的女子。女子说她的家乡发了大水，整个村子都被水淹没了，她一个人不要命的往前跑，她往高处跑，往没有水的地方跑，一路就跑到了这里。她说她又冷又饿，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章烛见女子一个人，形单影只，当即就动了恻隐之心。瞒着众人将女子带回了自己的帐中，扮了男子跟在他身边。一来二去，女子渐渐对章烛生了爱慕之心。于是便趁着一次章烛打了胜仗喝了打量的庆功酒时，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倾慕之意。酒真不是一个好东西，章烛望着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女子，渐渐就被迷乱了心智……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事态已经不可挽回了。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章烛逐渐沉迷于女子的温柔乡。他渐渐爱上了这个连过往都不知道的女子。他甚至都不知道女子的年纪。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女子。他想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是很快，章烛就迎来了人生中唯一的，也是最惨痛的失败。
原来女子根本不是逃难的女子，女子，是敌方特意派来窃取情报的内应。就在章烛一次次沉迷的时候，她一次次将军情传递给了敌方。
那一次，章烛不听仲云劝告，带着人马偷袭敌军。结果反被敌军偷袭，带去的一队人，只有他一人带着伤痕累累，回到了营地。不是敌军不想杀他，而是他的部下拼了命的救他！
是带着怎样至痛的心情回到营地的，章烛已经不愿回想了。只是他一个人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帐，只见得一封手书，书中，女子告诉了她的身份，接近她的目的。女子说，有女子逃难而来是真的，只是女子遇到了她。只是女子还没等着她搭救，就断了气。
章烛捏着手里的手书，咬牙将它撕了个粉碎。他不知道那么一刻，将手书撕得粉碎的时候，他是愤恨多一点，还是心痛多一点。他不知道那个女人，那个将她狠狠骗了一场的女人，怎么可以这般狠心又绝情！又怎么可以做到这般的地步！要离开，她就悄无声息的自离去啊！要诓骗，她就一路诓骗他到底啊！
她却要手书一封，告诉他！告诉他一切不过阴谋一场，告诉他她将永不归来。可恨啊！
章烛回到了自己的家，几月后，有人敲响他的府门，家丁领着他出门口一看，地上躺着一名女婴。女婴怀里有一封手书，他拿起一看，是熟悉不能再熟悉的笔迹。手书说，这是属于他的东西，现在将她还给他。
章烛颤抖着手，这一次却怎么都没有撕碎手里的手书。最后他看着地上的女婴，扑在地上抱着女婴不住恸哭。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章烛一边哭一边念起这句诗。头一次，他觉得这样的诗句是如此贴切此般的境地。所以他给女婴取名了无。了无，了无，章了无。
了无痕迹，了无牵挂。
此后，章烛一个人将章了无抚养大，至今都没有娶妻。
将军惨败的事迹已经被敌军刻意命人变成了歌谣大肆传唱。将军的名声早已不复。
所以这段往事，即使章烛并无告诉过章了无一个字，她还是自小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过章了无倒是挺乐观一人，虽然自小听尽了冷语，还是乐呵呵长大了。章烛也很宠她。只是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有那样的生母有那样被她的生母诓骗的将军父亲的她应该是要有着不快乐的一生的。
章了无比仲答夕小两岁，也是一个小美人。她本人，比起那场往事里的她真的活波太多。
热情，好动。头一次见着仲答夕，就自来熟的挽起了她的手臂。吵着要领着仲答夕领略满城的风光。
仲答夕自个，也不是一个冷淡的人。当然，长着一张冷气十足的脸蛋这样的事，并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在仲云的教导下，她还是成了一个性子温和的人的。又可能她自小跟着仲云习武，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吧。同岁之人，总是不与她接近。
故而，章了无这个称她一声答夕姐姐的小妹妹，她是挺喜欢的。两人相约来年再见，一起到河边放河灯跟孔明灯许愿。
来年见。
后来无数次，仲答夕想着这三个字，都如同被鞭子抽打在心上。为何要相约来年见呢？来年她们已经见不到了。
仲答夕跟绿猗回京不久，弄城就被乱贼洗劫了。金银被掠夺，太守章烛带兵抵抗，因寡不敌众而身死。章了无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而争整个弄城经此一劫，再也不复往日。又加上接连天灾，弄城很快成了一座荒城。仲答夕再一次去往那里的时候，它已经全然另一副面貌。
站在空荡荡的章府门前，仲答夕想，章了无，她大概还是活着的吧。那么活波的小姑娘，在她回京后还给她送去了书信。
回忆啊，一开始起来，就像漩涡，不断引人步入。仲答夕想得出神。
“小姐……”
“是绿猗错了。”
绿猗垂下了头，朝仲答夕认错。她想起了弄城，曾经安宁，后来荒芜的弄城。
仲答夕回神，嘴里温和一笑，微微点头，“你我来此边关，本就不是为了享乐。若是连一张被子都不能忍受，又如何能忍受之后未知的日子，又如何教营里的士兵信服。”营里的士兵，早已忍受了多时。
绿猗重重点头。当初弄城变成了那个样子，朝中无人站出来替弄城说话，替无辜的弄城申冤。只有小姐不顾她的身份，借着将军府的名义恳求了一位大臣上了奏书请求平叛并追查弄城一事。
有的东西，本就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自此仲答夕就得罪了那些隐在暗中的权势。将军府不过是一个空壳，若非皇帝对仲答夕上心，怕是早就不复存在。
仲答夕深知，皇帝庇护她，不过是想她也成为他后宫，三千佳丽中一人。不管她对皇帝有没有心，那样的生活，她都厌倦，那样的人生，她都不接受。
所以最后，她选择远离京城。可是她也知道，皇帝不会放她走。但只要她还肯停留在他目能所及之处，她还能让他觉得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还能让他觉得他往前走走就能跟上她，他还能隔着漫长的距离依旧认为自己护得了她。
那么，他会放她走的。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弄城啊弄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