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河山》十软

12、请不要杀她

　　大鸟扑棱翅膀，踩过树梢而去。一大片树叶一边抖一边发出呼呼的声响，地上树阴一大块，投在人身上，竟隐隐有些渗人。

　　很多树，高而大的树，说不出名字的树。有灌木，连成一大片，有的带刺，有的没带刺，有的开花，有的没有，有的生长茂盛，勃勃生机，有的干枯，一片叶子也没有。有鸟儿在上头搭了窝，有的窝里，鸟儿在鸣叫，有的窝已经被风吹散。

　　有石块，但是不多，零零落落的从荒草中露出一块。有的向阳，布满了青苔，有的被太阳的光线直射，阳光下泛着光泽。

　　空气里好像有尘埃浮动，又好像浮动的并不是尘埃。是错觉。

　　徐以言紧了紧手里的弓箭，一只手快速的取过弓搭上，拉起弓快速的瞄准晃动的树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她脸上，逼得她微微眯起了眼。今日的山上太诡异了，跟那日高达领她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感觉。总是觉得这座到处都是树木的山上，阴森森的。

　　石头离开了烽火台上后，徐以言一个人在台上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守了几日。她老是看向当初来过的山头，自到过一次之后，就跟中了蛊似的，她越发觉得这里无限吸引。终于，今日是彻底忍不住了，大起胆子她就来了。

　　曾经无处次，太阳西斜，日暮黄昏，她安静的守在烽火台上，她总是看着一个人，他的身影，有时候快得像离巢觅食的鸟儿，忽的掠过她眼前。有时候，又无比缓慢，像是叶片上慢慢想要爬行到叶尖的蜗牛，他慢慢的登上对面的山头。

　　那个人，就是高达。

　　很多次，徐以言坐在烽火台的边缘，她两只脚在边缘上自在的踢来踢去，她望着对面的山头，那座神秘的，危险的山头，她将自己的脑袋摇过来晃过去，她总是在想，下一次高达出来的时候，她要不要回营向队长举报？在这边境之地，有些举动就是危险的。徐以言知道。

　　可是徐以言不解，她不解为何每一次，是飞快的进入那山，或者是缓慢的进山，出来的时候，高达手里必然提着酒，他喝着酒，必然醉醺醺，他醉醺醺，必然一脸麻木。在那一进一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徐以言才会说，高达，不是在喝酒，而是一口一口喝下他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所以，徐以言总是一次又一次看着醉醺醺的高达打消了回营告发他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稍有不慎，或许就会给整个军营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如果高达，他有通敌的嫌疑。可是人都有自私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烽火台上呆了太久了，也无聊了太久了，她总想替自己找点有意思的事儿的。

　　举着弓瞄了半天，树梢上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虫子咬了一个小洞的叶子在空中反转了两圈，啪嗒落在地上，徐以言收起弓转过身往前走到山的边缘。在山脚下往上头望的时候，并不觉这山有多大，上次跟着高达走到山腰的时候，也不觉得这山有多大，自烽火台上望过来的时候更不觉得这山有多大。这一次，徐以言一个人爬上了山顶，才猛然发觉，山是极大的。

　　从高处往下望，低处一目了然，平原，沟壑，山丘，林木，一处不落。

　　从高处往下望，高处是如此高，地处是如此低。

　　从高处往下望，总是胜过从低处往上望的。

　　最高的地方，还是烽火台，从这边看过去，不同于在那边看烽火台，从这边看过去，烽火台竟遥遥透出一股子肃杀之意，上面已小如蚂蚁的旗帜在风中剧烈的摇晃，好像烈烈的风声就响在耳侧，好像战鼓就响在耳侧，好像阵阵的呐喊就响在耳侧。徐以言觉得突然之间，她不是徐以言了，她也不是车矢国的小兵了。她成了对面的敌兵，每日躲在山顶的树干后，手里执着锋利的武器，就着树叶的阴影，偷偷望着对面的烽火台……

　　这么想着，徐以言冷冷的就打起了颤。她只觉细思极恐。这个位置，如果从这里看过去，烽火台上的人，真的很难发现，距离远，又是一处死角……而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就每日站在脚下的位置……

　　额头突然之际，不断冒出冷汗，脸色都跟着苍白了起来。“扑棱！”又一只鸟儿自树叶见飞出，发出一声大大的鸣叫，徐以言退开一步，往脚下看，长着浅草的软泥上，一排脚印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环顾四周，空空荡荡，每一片树叶都在对她此刻的心理进行挑战。她心头猛地一跳，突然后悔自己孤身一人来了这里了。

　　既是敌我共有的山，怎么会没有敌兵存在呢！如果高达不是明知道山上情形，又怎么会那日才射到一只兔子就匆匆离去呢！徐以言在见到地上脚印时，心头一瞬间方寸大乱，她不该天真的将高达来此打猎的话信以为真的，她也不应该天真来这里以为可以单纯的打到猎的。或许她该离去，现在！立刻！马上！离去！

　　“叮～！”

　　徐以言脚下不过才跑了五下，忽而她见得一道有些刺眼的白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抬手捂着眼，接着听得耳边传来叮的一声，她放开手，眼见得身旁的一颗拳头粗的树干上多出来了一把剑。剑刃已经将树干洞穿。

　　徐以言咽了一下口水，飞快搭起手里的弓往四周看去，就跟之前瞄着树梢一样，四周一片沉寂，却什么也看不见。但这里，此刻定是有人的，那把剑的存在，绝不是她的幻觉！

　　可是在哪里？在哪里？人在哪里！

　　危机，但凡觉察到，哪怕仅是一丝，也会逼得人全神贯注的！直面危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处在危机里却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某一刻就会完蛋了。一块石头，打在弹在树干上，又一块石头弹在另一块树干上，第三块石头打落了一大片叶子，叶子飘落到徐以言头顶，她低下头，叶子飘落到地上，第四块石头，石块漂亮的绿石头，落在徐以言的鞋边。

　　一脚将石头踩进泥里，徐以言一次次沉不住气的射出手里的箭，呼吸一次比一次紊乱，最后两只手都抖了起来。她还没有明白高达教给她的诀窍，她还不知道怎样的瞄准前方的猎物，她还没有射到一只猎物，现在她成了别人的猎物，她被别人死死的锁定着。

　　直至，箭囊里再没有箭。

　　静。好像死神下一刻就会来临。徐以言被巨大的恐惧控制着，终于，在身旁那棵被剑穿过的树干倒下的时候，她丢下了手里的弓，抱着头蹲到了地上。声音哽咽。

　　“不管你是何方圣神，不要杀我！请别杀我！我今年才十八，我才一个人瞒着别人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别人说十八芳华，我还这么美好的年纪……我还没看过大千世界！我还没离开边关去吃大千世界里的美食！我还没遇见老徐说的贵人！我还没遇见一个我喜欢的人！我还没跟喜欢的人牵过手！我还没做过很多事……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请不要杀我……”

　　徐以言蹲在地上，头越来越低。她就是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