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金烬子

1、待嫁

　　苏筱进门时，见自己的房间仿佛遭了劫。

　　桌凳家什都七倒八歪躺在地上，床铺也被掀开，梳妆台上，她的针线筐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件还没绣好的肚兜从线堆里掉了出来，歪歪斜斜地搭在妆台上，上面一只画眉，在一条花枝上作振翅欲飞态，鸟翅才刚刚绣了一半。
　　苏筱的眼光从这一摊凌乱上扫过，在房间的一角看见了罪魁祸首。

　　苏昶正埋头在她盛放衣服的箱笼里，把她的衣服都扔在外面，焦急而暴躁地在里面翻找，听见苏筱进门的声音，他抬起一张因为过度急躁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娘给你的镯子呢？”

　　苏筱把地上的桌子扶起来，将菜篮放下，假装没看见房间被糟蹋的乱状，从腰上取下来一个小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

　　这镯子，是她娘临终前从手上摘下来给她的，自从家里前几年遭了次窃，她就不敢把这镯子放在妆匣或者箱奁里，一直都是随身带着。

　　苏昶看见了镯子，两眼顿时放出光来，两步跨到苏筱身前，一把夺过就要出门去，苏筱叫住了他，说道：“娘留给我的东西，就剩这一个了。”

　　苏昶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扔下一句：“行了知道了！等有钱了我给你买回来行了吧？”
　　说着就跨出门去了。

　　他又去城南的六顺楼了。
　　六顺楼是个博戏场，她爹作官时攒下的家底，这些年都被苏昶败进了六顺楼里，一开始是银两，后来是仆人，慢慢的，连家具摆设也卖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所空落落的宅院，算是最后的容身之所。

　　谁也不知苏昶是什么时候开始出入六顺楼的，她家是书香之家，父亲在朝任职多年，家境殷实，起初对于一些银钱的不翼而飞没太在意。

　　后来渐渐瞒不住时，母亲的身子已经一天不如一天，没力气管，也管不住，直到母亲病故了，苏筱才发现，家里竟连一座上等的棺材都添置不起。

　　苏昶卖掉了她留下的几样首饰，让老人入了土，那时苏筱还以为，他从此会收敛一些，毕竟只剩下兄妹二人，苏昶是家里的顶梁柱。
　　只是不成想，苏昶从此竟然变本加厉，他卖掉了大宅，手里又有了一笔赌资，整日便再也不进家门。

　　其实也没有家门可进了，苏筱想，毕竟现在兄妹俩的容身之所，只是两间小小的泥房。

　　她把散乱的房间收拾好，到厨下做了些午饭，门外搭了一座简陋的小棚子，灶台便安在棚下，前些日子下大雨，棚顶破了一块，今日放晴，苏筱收拾碗筷时，便漏过来一块晃眼的光斑，耀得她睁不开眼。

　　苏筱叹了口气，借来梯子，用瓦片把那破洞给挡住了。

　　几日后，门外突然敲敲打打的热闹了起来，一行数人抬着几个披红挂绿的箱子进了他们家的小院，把箱子并红绸放下。

　　苏筱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有些不知所措，她只道又是苏昶在外面欠下了赌债，这些人是来要债的，忙请客人到屋内坐下，自己去准备茶水。
　　其中一名行脚的笑道：“东西送到了，我们哥几个就不坐了，给姑娘贺喜！”

　　苏筱正在拾柴，闻言愣愣道：“贺什么喜？”

　　这时，苏昶从门外进来，容光焕发，朝几位差人抱拳笑道：“有劳诸位了！”
　　差人纷纷道：“不妨事，不妨事！”

　　苏昶挨个给他们发了赏钱，封封都是笔不小的数目，苏筱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钱，那些人领了赏，道完喜后便告了辞。

　　她尚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苏昶看她一眼，说：“城西的夏家二爷正在招亲，我已经替你答应了这门婚事，改天夏家就会把婚书送过来。夏家是个大户，筱筱，你以后就是富人家的太太了，可不要忘本，忘了为兄这个哥哥。”

　　苏昶进门起，苏筱就发现了他今日的不同寻常，他昂首阔步走了进来，眼角眉梢挂满得意，苏筱还注意到，他以前当掉的扇子，现在又拿在了手里。

　　只是听到自己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对方还是一家富绅，苏筱总觉得，有些像是做梦。

　　苏昶亟不可待的把那几个大箱子挨个打开，第一个箱子里，是绫罗；第二个箱子，是织锦；第三个箱子有夹层，夹层下，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雪花纹银，白得几乎晃花人眼；至于第四个，也是纹饰最精雅的一个，苏筱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苏昶“咣当”一声把箱盖上的锁打开，里面是折叠整齐的一套大红嫁衣。

　　凤冠上缀满了东珠，是真正的东珠；衣边上滚遍了金线，是真正的金线。

　　苏昶把凤冠霞帔从箱子里拿出来，扔给苏筱，催促道：“快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的地方现在改还来得及。”

　　她静静回了房间试衣，那大红的衣裙样式繁琐，裙裾曳地，苏筱怕把衣服弄脏了，不敢放下，双手抱着衣摆，打量着镜中。

　　梳妆台是苏筱从邻居家回收的旧物，上面的镜子很小，只能照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并一小段纤细白嫩的脖颈，她的眉毛极清极淡，年方十六的少女面容尚且稚嫩，与身上这套华丽妩媚的嫁衣显得格格不入。
　　她摸了摸腰封，却觉这件裙子格外合身，仿佛每尺每寸，都是量好了裁出来的一样。

　　三日后，夏家的婚书送了过来，择定本月十五上门迎亲，苏筱在那张薄薄的红笺上，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夫君，姓夏，单名韬，表字文韫。

　　苏筱的名字，就在“文韫”二字旁边，挨得近近的，像只栖在树枝上的小雀。

　　富绅家的少爷，怎么会愿意娶一个寒门的孤女呢？
　　苏筱又把那纸红笺看了看，确认这是一封明媒正娶的婚书，不是立妾的契据。

　　苏昶拿了聘礼的银子之后便没了踪影，苏筱把嫁衣叠好，重新锁在箱里，然后坐在了梳妆台前。

　　夏家准备得周道且详尽，除了嫁衣和凤冠，连一应配套的钗环首饰都送了过来，一点也不让兄妹俩为难。
　　只是却少了脂粉。

　　苏昶自然是不会买给苏筱的，苏筱也从来没用过这些东西，她只有一盒母亲去世前留下的旧胭脂，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的干泥，用水化开，放在鼻尖，还能闻到一丝浅淡的香味。

　　她对着镜子，打开那盒旧脂，用指尖蘸了一点，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细嫩葱白的食指，带着指尖一点娇艳的朱红，就这么僵在了脸颊前。
　　良久，苏筱轻轻叹息一声，将指尖的胭脂用帕子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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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