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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第一次知道你的作坊,是出于机缘巧合。去年十月,母亲生日临近,我想捎一件特别的礼物回去,可别出心裁的物件我到底挑不出花样来。想着实用的东西也送过不少,不实用的好像也没有多少讨得母亲喜欢。良美说既然你母亲喜欢古董,那就挑件首饰好了,我认识一个朋友,正好在徐汇区的余庆路上开了一家首饰作坊,他们家是做银瓷首饰的,都是纯手工制品,可以定制,送了也含多一份心意。
      余庆路一带曾是旧时上海的法租界,法租界时期它叫爱棠路,“爱棠”二字本身便弥漫着一股一股旧上海的气息,加之它是旧时法租界的一部分,道路两侧均载种一排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树龄大多都有多少年代,带着风情与优雅,沧桑与宁静的韵味,不过自从法租界的管辖权被汪精卫政府接手后,爱棠路也改名了,现在人们叫它余庆路。字里行间透露的一股浓郁的市井生活味道一下子便把曾经的小资情调冲淡了。不过作为漫步上海最浪漫的马路之一,这贴近生活的名字并不影响它的名声。
      我一月或许有两三次空闲,会在周末的日近黄昏时分,搭乘地铁在这一带散步,这里行人稀少,不通公交,的确适合闲逛。它北起淮海中路,南至衡山路,一路上,不论走至何处都是梧桐映面,无论春夏秋冬,耳边都会飘进树叶沙沙的响声,春夏天里是,新芽生长直至枝繁叶茂之间,亭亭青伞在风或雨中的熙熙细响,秋冬里是,纷纷落叶的古朴肃穆,满地黄叶踩出清脆而沙哑的韵味。有梧桐的地方适合走走停停,即使雨天也不妨碍我到此游荡的念头。独自一人,撑一把伞,走在上海的老街小巷上,在雨幕中看着枝叶浓浓,湿漉漉地拖拽在南欧风格的红色瓦顶的上方,衬出一片幽静的异国风情。
      虽然我经常来这一带,可我并不知这里藏着一处首饰作坊,第一次去方隅的时候已是深秋,余庆路上的梧桐树掉光了一半的叶子,我看着灰白斑驳的树干在萧瑟的风中挺立,徒留枯黄的树叶洋洋洒洒地从天空中飘落。上午十点半,我走在临近方隅的一处路段,道路行人三两,晃眼见就不见踪迹了,车道过往车辆更是稀疏,只剩下一幢幢锁在深秋院墙中的欧式住宅建筑与满地随风打转的黄叶堆,这使得这一带在繁华都市中凸显孤僻幽冷,我心想选择在此处立业工匠,想必是不喜热闹,多少有一些避世之心。
      方隅是一座临街的二层洋小楼,竖立于楼侧的招牌被高大的梧桐树遮去,不算显眼。小楼对面是一处欧式住宅区的正门,穿着红黑制服的保安正站立在正门一旁凋零的爬山虎铁栅墙边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街对面寥寥无几的路人。我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走上方隅的四层台阶,台阶左侧的三分之一被改造成一处小型喷水池,贴着灰青色的老旧砖墙,能看见靠近水面的砖墙上生有一片浅浅的青苔,喷水池中央是一座小型雕像,少女头部微侧,赤、裸伫立,□□丰满,手捧一只赤棕色的陶瓷水罐,水罐负于右肩,朝下的罐口中,清水如泉水般涓涓涌出。看到这座装饰门面用的喷泉雕塑,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法国古典主义画家安格尔的《泉》,雕像仿刻了画中少女,虽然只是门店装饰,但也凸显了这家作坊的别具匠心。我笑笑,拉开玻璃门进去。
      接待我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正坐在作坊深处的茶间沙发上喝茶,见我进来,便起来迎上我,我说我想选一件礼物送给母亲,他问我是私人定制还是买既成品,我说我想先看看,他便笑着说可以引我在这楼里转转,一楼是展室二楼是工作室,展室的东侧是整齐划一的玻璃展柜,和靠墙几排复式木制展示架,临街玻璃窗屏的展架大小不一的格子里摆放各式精致的瓷制首饰,格子中间会放有些许瓷瓶,陶制器皿作为托衬物,展品在格间的展灯明黄色的光晕下,绽放细腻光泽与优美弧线,供窗屏外过往路人观赏。展品西侧是一间开放式茶室和两张展台,宽大的展台上摆放着一排排放置在厚实棉垫上的银瓷艺术品,可以近距离去触摸和观看。男人拿起展台木盒里的一条白棉巾,用它小心擦拭挑出一款古梅式胸花上瓷制部分的花萼裂片,递给我说。

      这一款前几天刚錾刻出来的,瓷白中含着靛蓝,如果在光线充足的情况,它的光泽还会更加鲜艳,最近方隅的设计偏向花类元素,这不,设计这一款的人最近去贵州学习传统花丝了,店里现在就剩我一人。若您是想送给母亲,可以挑一件您母亲喜欢的花样,或者花语中含有纪念意义的花类首饰。若您还想看看我们的制作过程,也可以上二楼,那里有图纸与样本。

      我没有去二楼,只是在东侧的玻璃展柜细细观赏里面的既成品,最后挑了一件马蹄莲花状的白瓷吊坠,并问他能否寄送至苏州的母亲家里。母亲喜欢的花,而她最喜欢的便是这马蹄莲了,儿时,我经常见母亲把它们插在客厅饭桌的花瓶里,虽然至今为止我也不明白这花对她的有什么特别,但想必这件首饰会符合她的心意。
      写好地址,署名与日期,我把邮寄信息交与男人,男人问我需不需要附上一张贺卡,他匆匆上了二楼拿了一只纸盒子下来让我挑选,我挑了一枚米黄色的贺卡,但也只是在上面写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母亲,生日快乐。
      临走前,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与男人说自己很喜欢店外那座《泉》中少女的雕像,男人倒有些意外了,他说很少人会在意,也并不知道那座喷泉雕塑的出处。我笑着说这是与良美在一起耳濡目染的功劳,男人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我是他朋友的朋友。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田天一。

      我叫温余容。我说。

      余容,芍药的别名,想必您母亲一定很是喜欢花吧。男人的随口的猜想让我有些惊讶。

      您也让我意外了,很少人知道我名字的含义。

      倒不是,是我同伴告诉我的,我便记住了。

      你看,老天给了我这些机缘巧合,一次又一次,我都没有发现其中玄机,或许真的是因为我生活中不够细心也缺乏观察力,想想若是当时我上了方隅的二楼,便能在你的工作台上看见你摆放在那里的相框了,这样我就不用等到画展那天才遇见你。
      可,我又是如何在那天的画展上第一眼便认出你来的?这一点至今我也是糊涂的。
      当时,你离我不算近,我能看见的只有你在夕阳余晖下的侧脸,有些朦胧,而且,与高中那时的你相比,现在的你真的变了许多。
      那时你齐耳的,如同小男孩的短发现在已经变长了,你在头顶上扎了个简单的发髻,露出你修长的脖颈,额间系的一条深灰碎花的绵发带藏起了你脑后些许的碎发,穿一件棉丝中式开衫,石墨黑,七分青紫色袖口外卷,露出你右手腕的一圈类似植物系的手环刺青,下半身着一身绣花真丝半身蓝裙,花色与发带花纹相似,虽然你个头也长了不少,但因为消瘦,加之你履的是一双包头黑皮平底拖鞋,这让你看起来更加娇小瘦弱了。高中时候你的稚气,孤僻,内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与开朗的精神状态,你画着淡妆,眉毛就着本身的半弯的眉形修得整齐,内双的眼睛与从前一样,因为缺乏柔和而看起来有些冷漠而疏离,使人觉得你难以接近,可与以前不苟言笑的你相比,现在的你笑容灿烂,朗朗的欢笑带着阳光与自信,你的着装与气质缭绕着一股艺术家的仙气,不是缥缈轻狂的那种,而是朴素纯粹的质地。我不知道为何,在认出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头会微微一颤,怔怔地在远处望着我有些失神了。

      您,认识木子?身旁将你指与我的那个男人开口了,他或许对我的失态有些好奇。

      或许吧,她像我高中时候的一个朋友。我给了他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

      那我把她叫过来,说不定你们真的认识。

      不了,他们在说话呢,就不打扰了。

      那,就等她那边结束了,我把她叫来。

      我点点头默认了,我不知道自己再害怕什么,是害怕,这么多年过去,你或许已经认不出我来吗?还是害怕你不想认出我?
      我的担心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站在方隅的展台旁与那个叫做田天一的男人聊天,耐心地等侯你走过来,试图制造一场你我之间只是偶然的重逢。可是过不久后,你就与那个一直与你聊天的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下楼了。
      只是在我短暂的恍惚之间,你便不知去向。
      看着黄昏之下,美术馆二楼玻璃幕墙前面,那一片被夕阳昏黄的光圈照得金灿而干净的地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再从此经过,我在心头泛起一些无名的失落与惆怅,就此决定回家。
      只是在临走前,我向田天一要了一张方隅的名片,这倒让我低落的情绪缓解不少,因为我在这张简约而泛着淡淡香气的名片上找到了你的名字,单木子,还有你的电话号码。
      我想,什么时候,我会去拜访你,或者打通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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